昌平州府夜晚也是繁华，秦楼楚馆、酒肆茶铺遍地都是。从大河上岸，过河东道便是京城，绝佳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商贸的繁荣，却也决定了这是个不菲的销金窟。杨询天生对钱的概念门清，尤其对物价比较上心。街边的大饼卖到了五文，是安集县城的两倍有余，一碗掺了水的米酒十二文，一盘满是葱的羊肉四十文，加个水煮萝卜，一叠油炸蚕豆，再叫个歌姬吹拉弹唱一番，一两银子就不见了。
杨金金曾经说了一门亲，男方的聘钱是二两散碎银子。
就这点钱，还不够再点一盘羊肉吃。
两人坐在望江亭临窗的雅座边，听那滚滚河水向东而去。周顾手里捏着一叠钱引，在桌面上掸了掸，问道：“询哥儿，咱们也叫个曲儿来听吧？”
杨询一边嗑瓜子一边点头，“你的钱，你做主。公子要是觉得没什么意思，花酒我也是能喝的。”
“诶！你我又不是主仆，说了来了昌平就别叫我公子了，叫我的字就好。”
杨询想了想，好像还真不知道杨询的字是什么，听人说过一嘴，貌似叫个云杰还是杰云？听来听去都和面前这五大三粗的男人联系不起来。这位周家公子似乎是捡了他爹周会山的金种，骨架子大，脸也大。好就好在周寰却是个可人儿，摆一起不说的话，旁人都不会知道这是两兄妹。
周顾常年在安集县城卖药材，做的又是县衙的生意，少不得要和县里的官儿一起喝酒吃饭。当然安集县的酒楼可没有昌平府的望江亭奢华，想要听个曲儿，还得酒足饭饱之后另寻他处。来了昌平府，只要钱到位，这一切都有人打点。小厮捏着一张一贯的钱引喜笑颜开，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两个怀抱琵琶的少女走进了雅间。
两女施礼坐定，手里琵琶轻弹，嘴里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昌平小调。但咬文嚼字却让杨询挺得很不习惯，不知道她们在唱些什么。像是曲，又像诗，还像词。除了嗓音还行之外，音调也十分地诡异顿挫，很炸耳朵。
跟弹棉花似的。
弹棉花就算了，还喊号子。
这就让人受不了了。
对面周顾却听得津津有味，还陶醉似的闭上眼睛轻叩着桌子打起了拍子。杨询百无聊赖，只好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喝茶。
要不是怕周顾说自己是土包子，杨询能把这两个女人赶出去。
曲儿正唱着的时候，酒菜也一起上来了。周顾不是个守财奴，来了望江亭，不看价钱，就只管点些平日里吃不到的。这一桌酒菜摆下来，便连个放手的地方都没了。杨询瞥了一眼，净是一些肘子、羊肚、鱼之类的荤菜。用筷子夹了一片肘子，往嘴里一塞，味道不错，就是少了点。
周顾指了指：“都是给你点的，我都没喊店家放配菜，全是肉，你放开了吃。”
“好说，我就不作客气了。”杨询嘿嘿嘿地笑，端着酒杯敬了一杯，然后把目光从瓜子和茶的上面转移到了盘碟之中，开始大快朵颐，再也没顾得上旁边两个弹棉花的歌姬。周顾就这么端着空着的酒杯看着他，目光里流露着一丝怜悯，心想面前的询哥儿也是从小遭了罪了，怕是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肴吧。杨询心里也寻思，横竖是吃了几个月的草根树皮子，这会儿见了肉还不跟见了亲娘似得？
正吃得过瘾呢，雅间的木门却被人从外面“哐”一脚踹开了。
杨询吓得不轻，筷子上夹着的一块肘子肉“啪”一下掉在了地上，转头一看，心说谁呢？却见门口站着三个短打汉子，簇拥着一个锦衣少年。
来人看了一眼桌边的周顾，然后把视线直接从杨询身上跳过去了，二话不说，那少年直扑唱曲的两个歌姬，抬起手来，“啪”一声，就是清脆地一巴掌，直打得其中一个粉衣歌女跌落在地。
“臭娘们！老子给你脸，你不要脸……”
那少年一边骂，一边抬脚便踩，粉衣歌女被一顿拳脚打得声息全无，只抱着脑袋蜷缩在角落里，任凭那少年在自己身上施虐。另一个女人见状便尖叫一声夺门而逃，把同伴留在了房里。
周顾起身，刚想问问什么事，却被杨询一把拉着重新坐了下来。
杨询朝门边呶了呶嘴，那三个短打汉子也正看向了这里，目光里透着凶狠，那意思是说：“吃你们的，跟你们没关系，别乱掺杂。”
周顾皱着眉头，给杨询使眼色，他是想说：你怎么就能坐得住！光天化日啊！兄弟，有人行凶，你不管吗？
杨询也给他使眼色，亏得你还是在外闯荡了几年的人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你知道吗？我的大公子，这里不是安集，你是来投靠你表哥的，昌平府我们哥俩两眼一抹黑，谁是天谁是地都还没弄清楚，你再一冲动，闹一出英雄救美，救下来还好，你爽了。要是救不下来再惹点什么不该惹的人，结果你表哥却罩不住你，那就得嘞！明天咱两个，打包袱滚蛋回家种田去吧，你看可好？
周顾似乎是读懂了杨询的眼色，鼻间却哼一声，“嚯”一下站了起来。
“住手！”
那一声吼，顿时惊天地、泣鬼神。
杨询眼看着那打人的少年转过了那张狰狞的脸，门边的三个短打汉子撸着袖子就准备拎鸡崽子一样拎起周顾来……
杨询捂了一把脸，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这是！
手底下却没停，他一脚踹在了身边的一张椅子上，那死沉的实木椅子“哐”一下撞在了打人少年的小腿迎面骨上，顿时听一声“嗷呜”惨叫，杨询一不做二不休，抄起桌上的酒壶，人还坐在椅子上，手里却当头就给那少年一记暴扣，“砰”一声，手里的瓷器立时便碎成了一地的破瓷瓦，那少年刚一勾头，脑袋上就被开了瓢，鲜血顺着额头糊住了他的脸，嘴里却不依不饶：“给我弄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