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形容石磊此时此刻的感受，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失望笼罩了他。仿佛上天当头给他泼下一桶凉水，过去一年他所做的所有努力，如今看来就如同一个笑话。
好比一个男孩在追求心仪的女神，吃过饭了，约过电影了，在女神身上耗费了全部钱财和精力，终于在某一日，准备告白的时候，女神忽然先一步告诉他，我要结婚了。
而且嫁给的是远比你强的高富帅。
我之前不过把你当成普通朋友处而已。你别想多了。
像你这样的朋友，我还有好几个呢。
希望我们以后能继续当朋友。偶尔我跟丈夫吵架失落时，还是需要有人安慰的。
字字诛心。但这就是现实。冰冷的现实。
可是悲催的是，石磊清楚地知道，自己连备胎都不是。那一瞬间，听完张经理的话，他就全都懂了。根本不可能有以后了，重启手机生产链根本就是胡扯。
公司想要涉足房地产业，石磊很早之前就有所听闻了，只是厂子一直亏损，就迟迟没有行动。像他这样的老员工，对这个决策一直持反对态度。
原因很简单。好歹来说，我们也是高科技产业，曾经引领了国产手机的辉煌，现在一时没落了，就要转型到房地产去？这不是承认输了么？房地产是能赚钱，可那符合中立的基因么？那还是石磊曾经为之骄傲的行业领导者么！
然而，中立只是无数实体公司，没落后寻求转型的一个寻常例子而已。
当你辛辛苦苦卖了一整年产品，到年末总结时，发现纯利润还抵不上之前投资的员工宿舍每平米的涨幅。只要卖了员工宿舍，瞬间就抵得上近10年的盈利。
试问这样，还有公司愿意去做实体产业么？还有人愿意沉下心来，花费时间精力去打磨出一个产品，只为近乎艺术一般的追求么？
石磊知道，中立一旦向房地产业迈出了第一步，就不可能回头了。自己熟悉的那家朝气蓬勃的公司，在他心里，已经彻底死去了。
曾经有那么多手机制造商想要挖角石磊，石磊统统都拒绝了。就因为他心底还燃着那团火，他还存留着小时候跟父亲一起，在厂子里奔跑嬉戏的美好回忆。
石磊浑浑噩噩地走着，漫无目的。他不想回办公室，不想去车间，也不想回家。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妻子和女儿，他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全部激情。
他赖以为生三十多年的原则和坚持，在社会和形势的双重压力下，如同一个易碎的杯子，顷刻间分崩离析。
我从出生就信仰着你，坚定不移，但是到最后，发现你是个水中倒影，从来都不曾存在过。那么我信仰的意义在哪里？我过去的人生都被否定了么？我活到现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响了很久很久，石磊都没有理会。
属于他的天空已经塌了，什么电话不电话的，还有那么重要么？
然而那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仿佛知道手机主人总会接听似的。石磊缓缓掏出手机，这是身体下意识的动作，大脑根本没在思考。他连看都没看是谁来电，就接通了放在耳边。
“喂……”他的声音如同远古冰封的洞穴里吹出的冷风。
“小磊，是我，你黄叔。”
“哦……”石磊反应了一会，僵化的大脑才提取出关于黄叔的记忆。“哦，黄叔啊，您身体可还好？”
黄叔就是黄崇山，石磊父亲的大学同学，两人关系别特好，如同亲兄弟。大学毕业后，石磊父亲去了国企中立，而黄崇山则独自下海打拼。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和黄叔还保持着联系，逢年过节必定互送礼物，有时候结伴一起去爬山，喝茶什么的。
石磊很喜欢这位黄叔叔，因为儿时印象中黄叔叔来拜访他们家，总会给他带礼物。
“还好，还好。你父亲身体可行？”
“多谢关心。家父身体不错。”
石磊完全是下意识回答的，那是大脑的自然反应。
黄崇山听出来石磊的情绪似乎不高，但是他没有多问。他多多少少知道些石磊的处境，在中立那样复杂而衰败的氛围中，很难有人能一直保持本心的。
“小磊，我今天致电来，是专门找你的。”
“找我？”
“没错。不知你有没有跳槽的意愿？我认识一个不错的朋友，他们公司正需要你这样的硬件专家，如果你感兴趣的话，约个时间一起吃顿饭，坐下来聊聊如何？”
“我——”
“先别急着拒绝。就当给黄叔一个面子，聊完如果觉得不合适的话，你再拒绝嘛。”
石磊笑了。“黄叔，你误会了。我没有要拒绝啊！时间和地点告诉我，我会准时赴约。”
石磊的爽快让黄崇山都惊讶了，以前他也把这位老友的儿子介绍给别的公司，但是都被石磊拒绝了，黄崇山能理解这对父子俩对中立深厚的感情。
看来再忠贞的情感，面临时代的变迁，都会随之而改变吧。
“好！等我定下来再联系你！”
……
当天，晚上八点，一栋高档酒楼的包厢内。
包厢内只有三个人，分别是苏文、黄崇山和石磊。三人面前的圆桌上上了一桌子的菜，各种精致的菜肴，满溢着香气，但是这三人都没有动筷子的意愿。
他们今天来这里，本来也不是为了吃饭的。
黄崇山道：“苏文小友，今天我算是把人给你带到了。至于能不能说服小磊，就看你的口才和造化了。我的任务完成，就不打扰你们两个商量重要的事了，先行告退。”
苏文惊讶，“啊？黄总你这就要走了么？这菜挺贵的，不对付点？”
黄崇山被气乐了。你说你个筑梦总裁也有不少钱了，怎么还这么小家子气呢。“你觉得我差这一口吃食是怎么的？我要走是因为如果我在场的话，小磊会顾忌我的面子，不敢跟你放开了聊。反正你们要聊的也是年轻人的事，我杵在这儿有什么意思？好了不说了，你们两个慢慢聊吧。”
黄崇山穿好衣服走了，苏文和石磊送到包厢门口。末了，黄崇山冲苏文一瞪眼，道：“而且今天这顿饭是记我账上的，你心疼个什么劲呢！”
苏文了然地点点头。转而冲走廊的服务员招手呼喊道：
“不好意思！这里要再点十个菜！吃不了打包带走！”
黄崇山差点飞起给苏文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