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
三日前,三万北蒙骑兵,突然奔袭至城阳城墙之下,若不是城外探子拼死传回消息,守城士兵及时关闭北城门,说不得此时阳城就已经陷落。
虽及时将三万北蒙骑兵阻挡在城门之外,但每一日北蒙骑兵就会进攻一次北城门,留下数百俱尸体又突然退出距离北城门十里开外。
北蒙骑兵虽每次攻城都会留下数百俱尸体,但守城的阳城士兵伤亡更重。
原先阳城有一万守城士兵,如今在蒙人三次攻城之下,损失过半,只余下不到五千余士兵。
此时整个阳城上空凝聚着一股萧索之气,城内一片悲凉肃杀,街道上的店铺大门全都紧闭,街上也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行人,且都是低头匆匆赶路。
凉风吹过,卷起街上的枯叶尘土,漫天飞扬。
南门处。
此时城门内,正聚集着一大群穿着华丽的阳城富商,正与百余士兵相互对峙。
只听一中年富商怒骂道:“你们这群贼配军为何要将我等阻拦在城内,难不成你想让我们与你们一同赴死吗?
难道你不知道老爷我的命有多金贵?你们这群低贱的人有什么资格与我等比较,老爷家中一个茶杯都比你等来得金贵。
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让我等出城……”
士兵们听闻这人如此辱骂自己等人低贱,瞬间怒气上涌,双眼通红,双手持着长枪,被捏得“吱吱”作响,手背、脸上青筋暴起。
若不是有命令在身,说不得就已是数杆长枪扎进那中年富商的身子。
那中年富商神情大变,色厉内荏道:“你等想做甚?难不成还想将老爷杀了不成。”
他身后的数十个家丁闻声而动,立刻手持刀枪将他护在身后,与士兵对峙。
一旁的富商们也停止了吵闹,皆是静观其变。
场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一触即发。
“既然各位老爷的命珍贵,本城主也不敢再将各位拦在城中。”
却在此时自城头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
关飞云带着几个士兵自从头下来,在士兵与家丁之中站定,伸手将几个士兵的长刀按了下去,道:“如今国难当头,怎可对同胞擅动刀枪,还不速速收起来。”
一干红着眼的士兵这才不甘的收刀入鞘。
关飞云见此,这才对一群富商道:“既然各位老爷想要出城,本城主绝不阻拦。”
他语气一转又道:“但如今城外正有蒙人攻城,各位出城后若是被蒙人发现了,也别怪本城主心狠,不派兵救援。”
起先辱骂士兵的中年富商道:“这便不劳关城主费心了。关城主还是多多考虑该如何应对北蒙骑兵的攻城吧。”
关飞云闻言突的一笑,在那富商身上打量良久,这才回首对身后的士兵道:“将城门打开容一辆马车通过的通道,让他们出城。”
身后几个士兵应是,立马奔上城头。
嘎吱,嘎吱~
沉重吊桥缓缓落下,最后发出“嘭”的一声沉重的闷响。随后城门也打开了一个仅供一辆马车通过的通道。
关飞云一挥手,百士兵让开一条道路。
那中年富商拱手道:“预祝关城主紧守城关!”
言罢,他便带着一干家丁,以及十余辆马车缓缓前行出了城。
待一群富商全部出城后,吊桥再次被拉上城墙,城门也死死关闭。
一副将忍不住开口道:“城主,真让那群无良之辈安然离去?”
关飞云低叹一声,道:“如今阳城已危如累卵,这些富商皆是一群重利的无良之辈,倘若在我们前手应对蒙人进攻之时,他们后手钻空子将城门打开,甚至在危机时刻他们开门迎降,到时候覆灭的不单单是阳城,甚至会牵连整个镇北军。”
副将闻言大惊失色,道:“他们怎敢……”
关飞云讥笑道:“一群利益熏心且贪生怕死之辈,如何不敢?”
他的目光看向连山方向,心中暗道。“飞将……阳城以及镇北军,甚至整个唐国都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
若你真能袭杀北蒙单于,老夫就算身死又有何憾。倘若你失手……唐国危矣……”
呜呜呜
刺耳的号角声突然响彻整个阳城上空。
关飞云以及一群士兵尽皆变色。关飞云急声道:“快……去北城门。这群该死的草原蛮子又发动进攻了。”
北城门。
三万北蒙骑兵于城外奔驰而来,就像滚滚压近的乌云,隆隆的马蹄声让城头的守卫不由得身子微颤。
待骑兵奔至城墙百丈时,突然停止,马背上的蒙人拉弓搭建,近万支利箭朝城头飞来。
箭矢如雨,遮蔽了半个天空。一个校尉似突然回神,急声大喊道:“快找掩体躲避……”
城头上的士兵立刻动了起来,一些士兵直接举起手中的盾牌,一些士兵直接躲在墙垛之下。
十余个来不及躲避的士兵被数支利箭穿透身体,直挺挺的倒下了。
北蒙骑兵在射出两拨箭雨之后,立刻分出千余步卒出列,抬着云梯,准备登上城头。
千人方阵疾速移动,不消片刻便已夸过百丈距离,来到城墙下,立刻有数架云梯搭在城墙之上。
身穿藤甲的北蒙士兵,开始攀爬云梯。
校尉见此,大惊失色,大声怒吼:“快,倒桐油,不能让这些草原蛮子登上城来。”
士兵在校尉的指挥下,立刻将早已烧得滚开的桐油抬起,直接朝云梯上的藤甲兵临头泼下。
攀爬云梯的藤甲兵被滚烫的桐油淋中,泼满全身,直接惨嚎着落下云梯跌落在地。
全身上下被烫出一片片的水泡,被烫得在地上打滚,似要减轻身上的疼痛一般。有得直接疼得晕了过去。
那些云梯也被桐油打湿了,一个个顶着盾牌的藤甲兵手脚打滑,爬的很是艰难。
一个不小心便摔了下去,直接摔得口吐鲜血。
可是这些蒙人士兵悍不畏死,借着城下的箭雨掩护,争先恐后的朝上爬。
城墙上的守城士兵,同样是悍不畏死,顶着盾牌,用长杆将长梯推翻。
一架云梯推翻,便又有一架云梯搭上城头。
三狗子是阳城的一个为了活命,连八十岁老妇咬了一口的馊馒头都要抢来吃的泼皮乞丐。几天前听说城主征兵,为了混一口饭吃,便应了募。
然而几天的守城,却让他焕然新生。
不说其他,这几日看到的死人,比他这二十多年看到的死人都多。
从最开始看见血时,双腿打颤,到现在箭矢从耳边飞过,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此时他正用一根棍子将云梯推开。一直箭矢飞来,钉在棍子上,箭羽颤动,发出嗡嗡作响的声音。
三狗子神情不变并,咬紧牙关,脸上肌肉紧绷,使出浑身力气,将那云梯推倒。
眼看着那云梯上三个蒙人士兵惨叫着倒下去,三狗子这才用袖子将脸上的汗水擦去。
旁边一个守城士兵喊道:“这边……这边……”
三狗子闻言,连忙过去,用棍子去推旁边的云梯。
只可惜,他才将将推到一半,一只箭矢便射进他的咽喉。
三狗子嘴里呛出一口血,闷哼一声,双眼凸出,不顾嘴里脖颈处涌出的鲜血,死命的将那云梯推倒。
随着云梯倒下,三狗子的身子亦缓缓软了下去。
他的脑中画面不断闪过,画面之中便是自己从那个八十岁老妇手中抢过的半个馊馒头。
“老……奶……奶……对不……起!”三狗子嘴里艰难的说出几个字,便缓缓的闭上双眼。
……
校尉挥刀砍翻一个爬上城墙的藤甲兵,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却听一个士兵惊慌失措道:“将……将军,桐油快用尽了!”
校尉面色大变,厉声喝问。“让你们准备的桐油那去了?如今蒙人才将将攻城,你竟告诉本将桐油用尽,蒙人攻势猛烈,若无桐油相助,如何守城?”
那士兵惶恐道:“城中本有大量桐油,但在前几日蒙人攻城时,已用去多半……”
“该死……”
校尉低骂一声,又道:“立刻准备雷石滚木,一定要不能让蒙人的藤甲兵登上城墙。”
待那士兵退去,校尉立刻大吼一声,“放箭!”
早已待命的弓箭手,立刻将箭矢射向城下的藤甲兵。
箭如雨下,瞬间便有百余人中箭倒地。
但这些蒙人藤甲兵,无视同伴的惨嚎,死亡,剩余数百藤甲兵继续攀爬云梯。
关飞云来到城头之时已是杀喊声,惨呼声连成一片。
他唤过校尉问道:“情况如何?”
校尉道:“禀城主,形势不容乐观,今日这群草原蛮子似吃错了药,伤亡过百,却并未有退去的迹象,依旧在猛烈攻城。”
在两人说话之间。城头的士兵已丢下雷石滚木,将城下的藤甲兵砸死,砸伤过半。
呜呜呜
北蒙人的号角吹响,声音高亢,激得攻城的藤甲兵势头高涨。
关飞云眉头紧皱。道:“莫不是草原蛮子要发动总攻了?”
他的话音未落,北蒙骑兵之中又分出一千藤甲兵朝城下疾速奔来。
见得如此情形,关飞云再也保持不住沉稳的神色,立刻来到墙垛旁,指挥弓箭手朝着奔来的一千藤甲兵激射。
然而蒙人悍勇,又身着北蒙特制的藤甲护住周身要害,两拨箭雨下来,仅有百余藤甲兵中箭倒地。
效果甚微,关飞云却不敢让弓箭手们停止射箭,大声道:“不要在意箭矢的数量,使劲射,就算将箭筒里的箭矢射完,亦还有草原蛮子送上来的箭矢。
一定不能让藤甲兵接近城下。”
他又转头对副将吩咐道:“将城下的预备部队调上来。”
副将迟疑道:“此刻将预备部队调上来,是否早了点?”
关飞云指着愈来愈近的藤甲兵道:“等他们攀上城头,便万事皆休。”
副将神色一凝,立刻下了城墙。
关飞云又道:“雷石滚木不能停,哪怕是用完了,就去城里搬,搬完了便拆房子!”
咻~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接射入关飞云右肩。关飞云身子一个趔趄差点载到。
校尉连忙将他扶住,大惊失色道:“城主!”
关飞云面色苍白,额头上已渗出密汗。右肩几乎被冷箭洞穿。他未理会校尉,竟直接伸手去拔箭矢。
“嗯……”
手上发力,箭矢却纹丝未动,却疼得他发出一声闷哼。
“老夫无碍。”
说罢,他又抽出长剑直接将箭矢斩断,只留下卡在锁骨处的箭头,强撑着身子站立。
却在此时一个北蒙藤甲兵已攀上了城头,高喊着蒙语。便挥舞手中弯刀朝守城士兵劈砍。
然而刀还未落下,便被一杆长枪直接刺穿,身体跌下城头。
还未待这个士兵心喜,又是几个藤甲兵攀上了城头。
旁边直接士兵反应却也迅速,举枪便刺。
才将将攀上城头的藤甲兵便直接引上了数杆寒光闪闪的枪头。
蒙人果真悍勇无比,竟不管不顾,直接扑身而上,弯刀已劈在了一个士兵身上,刀刃没入肩头三寸,差点将那士兵一条手臂砍了下来。
藤甲兵劈出一刀后,便被数杆长枪洞穿,几个士兵配合默契,竟直接用枪挑着他的尸体当做滚木,朝另外几个攀上城头的藤甲兵丢去,直接将那几个藤甲兵砸落下了城头。
蒙人藤甲兵前赴后继,片刻之间城头已攀爬上了近百藤甲兵,后续更有源源不断的藤甲兵攀爬上来。
皆是手握弯刀朝着守城士兵劈砍,与城头上的近千士兵战成一团,厮杀瞬间进入白热化。
……
临近正午十分,蒙人终于停下了攻势,在三千预备部队的协同下,守城士兵将藤甲兵留下了近两千余尸体。
关飞云面色惨白,神情悲愤,看着距离城外五里之外的北蒙营帐,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蒙人并未退去,反而结营扎帐于城外五里。此时营地上空正炊烟袅袅,正在生火做饭。
他对一旁的副将道:“赶紧将煮好的饭食拿上来让将士们填饱肚子,蒙人并未退去,待他们用过饭后,必定还会进攻。”
见副将领命退去,关飞云打量着一群士气低落的守城士兵,心中暗叹。“伤亡过千,此时城中士兵不足四千,如何抵挡蒙人攻势?就算以一个士兵换取两个蒙人的伤亡,也只能换掉不足一万蒙人……”
却在此时副将急匆匆的跑到关飞云面前,还未待关飞云问话,他已抢先开口道:“城主,南城的胡老先生正带着一群平民在城下请命。”
关飞云低喝道:“糊涂!将军百战死,老夫还未死呢,何时轮到一群平民来拼命?
你也糊涂,直接让他们退去便是,何需禀告老夫。”
他的反应过大,牵扯到了伤口,立刻疼得倒吸几口凉气。
副将道:“末将如何不知,但那群人跪地不起。末将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实在无奈之下才来请示城主。”
关飞云面色变幻不定,良久才道:“且前去看看。”
待关飞云下得城头之后,便见一群人真如副将所言,跪地不起。且身边还摆放着一筐筐,一旦旦的砖石屋瓦。
关飞云立刻上前将胡老先生扶起来,道:“老先生何故如此?”
老先生已年过花甲,面容苍老,身子颤颤巍巍,但他的话音却中气十足。
他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国难当头,老朽等人不能与城主一等将士上阵杀敌,但也能为将士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关飞云并未说话。
老先生又道:“我身后这些人有屠夫,有走卒,但更多的是贫农,他们不懂战阵厮杀,但一把子力气倒是有的。
如今蒙人攻势猛烈,城头雷石滚木定会有所欠缺。
何不如让他们去帮忙搬运,如此也能省下一些兵力应对蒙人攻势才是。
他又指着箩筐道:“这些便是老头子家中的屋瓦砖石,老头子先弄一些来,就算不能砸死蒙人,砸伤一个,也是老朽赚了。”
说罢,老先生竟朝关飞云一弓身,道:“老朽还恳请城主,不要拒绝才是!”
关飞云连忙将他扶起,道:“先生之礼,关某如何受得。关某且答应老先生便是。”
又道:“老先生年迈,这些事便无需操心,还请先生回去歇息吧。”
不待老先生有所反应,关飞云便吩咐两个士兵搀扶着老先生走了。
关飞云又看着一群不知所措的平民道:“仗义多为屠狗辈,你们比起那群无良的富商好了万倍不止。
如今情势紧急,你们前来却也解了老夫的燃眉之急。你们边去城西的作坊将里面工人们备好的雷石滚木搬运过来。
切记要听令行事,不可莽撞行事。若是冲撞了阵列,老夫定斩不饶。”
一群平民神色坚毅。又听关飞云道:“若能守住阳城,每人赏地五亩,银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