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贯很多吗？
最起码郑义就觉得不多。
“五千贯能买裴督对你家将军网开一面，这已经很划算了。”
郑义吸溜着手里的茶盏，惬意地半躺着，眯着眼对李胤说：“知道为什么我坐在这里半天都不觉得烦么？就因为在你们这里泡茶，可比在任何地方都觉得更有味道。”
李胤知道这茶室，这茶叶，还有眼前这些泡茶工具，全是郑晓岚一手包办的，除了没有电动烧水壶外，其他格调都是仿照着现代茶叶店的风格，人都是会享受的，不论什么时代。
“别说废话，我只想知道你那边怎样了。”李胤根本不想谈论茶道。
郑义咂巴下嘴，无趣地耸耸肩，从怀里掏出一份文牒，丢了过去：“放心，我们三清堂言出必行童叟无欺，拿了钱就一定办事。”
李胤拿过文牒展开，确认无误后便收进怀里，起身准备离开。
“喂，你们要这个朝廷的战后封赏名录干什么？”郑义忍不住开口问。
李胤回头，看着郑义道：“跟你们有关系吗？”
郑义坐直身体，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倒没有，我只是好奇，你们兄弟好不容易走通了裴督的路子，不去拼命巴结，为何关心起朝廷如何封赏战后功臣了？当然，随口一问，你不必解释。”
李胤脚步一错，又坐回了茶桌前，似乎在斟酌该不该说。郑义已经双手撑在茶桌上，一脸期待地望着李胤。
半晌，李胤忽然道：“你们有没有帮裴督洗钱？”
“洗钱？”郑义着实愣了一下，转瞬莞尔笑道：“洗钱这词用的贴切，我们三清堂好像的确就是帮人洗钱的……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回答我，我就回答你。”
郑义“哈哈”一笑道：“我真的只是好奇而已，为何要拿消息跟你交换？我们的消息可都是要钱的。”
李胤立即站起身，掉头就走。
“哎哎哎，”郑义赶紧喊住，“哎呀，你这什么脾气啊，都不知道通融的吗？”
李胤站在门口，不再坐回茶桌，眼神清冷地看着他。
郑义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有。”
“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
“多少钱？”
郑义不满了，眼神冷冷地看着李胤：“这是三个问题了？你知道我应该问你收多少钱吗？”
李胤拍了拍胸口文牒处，道：“我们想知道这事之后朝廷有没有继续北征的想法，还有之后有没有人继续找我们麻烦。”
“就这个？”郑义觉得似乎不太相信：“从这份封赏名录里你能看出来？”
“我不能，但有人能。”
“谁？”
“你这也是三个问题了。”李胤回敬道。
郑义无奈道：“十五万缗。”
李胤回答：“我叔，林老。”
郑义捂着胸口，摆手让李胤快走：“下次除非找你切磋武艺，不然再也不想跟你谈生意了，还是换你家赵郎君来吧。”
李胤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临走时说了一句：“你不亏，把我刚才的答案卖给韩将主，绝对值得你在这里枯坐半天。”
……
李化羽坐在凉亭里，手里拿着那份封赏名录看了很久，转头对站在栏杆前负手而立的林老道：“您能坐下来说吗？晚上风挺大的，别冻着你那老胳膊老腿。”
林老刚有一丝油然而生的优越感，被李化羽这么一说，只能吸溜着鼻涕坐回桌前。
“真要继续北伐？”赵暄剥了颗黄豆丢进嘴里，对林老说。
“肯定要。不过应该在来年开春。”林老接过郑晓岚递过来的茶杯，吸溜着热茶说，“燕州府的大小官吏被贬职的没几个，还加封了好几个京官，还有解州、津州的几个卫府将主，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下次北伐。”
郑晓岚端过李化羽面前的茶杯，填了水进去道：“这封赏名录燕州府就有，让易哥儿去抄一份就是，何必花那冤枉钱给三清堂那帮泼皮呢？”
林老摇头：“那不一样，燕州府的封赏名录是省略了上京部分的，这份名录里有。再说了，只要能确定谁在针对我们，提早做好预防应对，总好过像这次那般凶险。”
郑晓岚想起这次的风波，也不禁后怕不已，连连点头道：“那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找出谁要针对我们了吗？”
林老叹了口气说：“找到了。”
“谁？”林耀先和赵暄都看了过来。
“燕山总督，裴荣！”林老说。
众人面面相觑，却都没有吭声。
李化羽皱了皱眉，道：“应该不会吧，我去卫府的时候，裴督没让我难以下台啊？如果他要针对我们，这次我擅自带兵入城就是最好的机会，何必轻放我？再说了，他堂堂燕山卫总督这么闲吗，专门来针对我这个逃人出身的明威将军？”
郑晓岚也道：“对啊，我们也没做错什么，他那么大人物，放在以前，怕是军区司令级别吧，做反派来为难我们这个破营长做什么？”
林耀先撇嘴道：“人家军区司令要搞我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还搞那么多弯弯绕绕作甚？算了，你们听我爸瞎掰吧，我就不奉陪了，明天还有好几场书呢，我先睡了。”
说完也不等别人再开口，径自离开凉亭回房睡觉了。
李胤则是沉吟不语，望着林老，期待他给个解释。
林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林耀先的背影一眼，然后叹气道：“你们啊，也算是两世为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把人分成‘好人’‘坏人’两类呢？对你笑的未必就是朋友，对你哭的也未必就是敌人。”
林老说，针对李化羽并不是裴荣想这么做，而是身边的人、身边的事以及他所处的位置让他必须针对。
或者说，他不是针对李化羽，而是针对朝廷。
朝廷封赏李化羽，很明显就是为了打压燕山文武。打压燕山文武就是为了北伐。其他一切事情都只能算附带行为。
按理来说，胡羯入寇最大的责任人应该就是燕山卫总督裴荣。但为何这次封赏名录里只不疼不痒地给了罚俸半年的处罚，过没几天还给了裴荣在上京的儿子一个宣议大夫的虚衔？不就是为了稳定么？
朝廷不希望燕山文武庸庸碌碌，似一潭死水般沉寂，所以提了李化羽做搅动局面的鲶鱼，希望激起燕山卫上下的斗志。从而更好地为北伐出力。
但激励归激励，决不能让鱼群散了，不然朝廷玩什么？！
作为鱼群里突然出现的鲶鱼，还是没有牙齿的鲶鱼，身为鱼群首脑的裴荣，不论他自己愿不愿意都必须做出一个敌视的姿态，不然他固有的那群鱼就要自己跑了。
至于这次的事裴荣为何轻轻放过，其实也很好解释，谁都知道李化羽是个“莽夫”是个“逃人”，莽夫犯点浑怎么了？逃人不识朝廷规矩，犯点错怎么了？
难道因为这点事，就擅自免了朝廷晋升的明威将军吗？那让朝廷怎么看待燕山卫？裴荣如今可以这么霸道，不给朝廷一点脸面了吗？
“这件事你若再迟一个月做，那必定给裴荣给褫夺品级，甚至更狠的直接杀了你也是可能的。”林老总结道。
郑晓岚听的直嘬手指，脸色煞白：“当个军官这么危险的吗？那咱们直接跟他们说不干了行不行？”
林老摇头：“还是那句话，这明威将军是朝廷晋升的，不论是做还是不做，都要看朝廷的，你想不做都不行。”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找魏府台做靠山行不行？”郑晓岚忽然想起一件事，对赵暄道：“暄哥儿，你不是跟魏府台熟稔吗？要不你去帮你羽哥牵个线？”
林老摆手道：“没用的。魏府台自己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
“怎么说？”赵暄精神一振，赶紧请教。
林老啜了口茶，想了想道：“当官的最怕没把领导交代的事情做好，魏府台这人来燕州上任，首要任务应该就是掌握燕山卫，为北伐草原做好万全准备。但现在胡羯入寇、易县大营被焚，他失职了。一个失职的文官，朝廷还会不会给他机会将功赎罪都是两说---封赏名录里可是连他的名字都没有，不奖不罚，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
赵暄长吁一口气，道：“那就是说，咱们现在被夹在朝廷和燕山卫之间，想找一个地方投靠都做不到了？”
林老点点头：“暂时是这样，朝廷拿我们做鲶鱼，燕山卫把我们当眼中钉，燕州府自身难保，我们谁都没法靠，就算想投靠，他们也会顾忌到另一方的考虑而拒绝我们的投靠。”
李化羽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干泥佬，这不是把岭北往死里逼么？难怪快入冬了，连件棉衣准备的清单都没有，他们这是想断了我们的后勤补给啊！”
郑晓岚讶然：“不至于吧，那李来不是易哥儿的老师么……”
林老道：“在这节骨眼上，别说老师，老子也得靠边站啊。看来李抚军也看出了问题所在。”
“他看出个屁，肯定是那个吕轻侯在背后捣鬼。”李化羽不屑地说。
凉亭里顿时陷入沉默。
这两边不靠，没着没落的感觉的确很难受。
半晌，李化羽恨恨地一拍桌子：“干泥佬，惹急了岭北，岭北自己当靠山，还就不信非的靠他们了！眼前的一切还不是咱们兄弟一手打拼出来的？！当初在燕西村，除了醴侯给了两件甲胄，还有谁惦记着咱们！”
赵暄也来了气：“对，大不了咱们自己当靠山！”
李胤却突然幽幽道：“林老，你说醴侯是属于哪边的？”
林老的老眼一亮，喃喃道：“对啊，我怎么把醴侯给忘了？他可是勋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