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
徐明脸色一肃，对其他衙役厉声道：“太祖爷说了，人命关天！奉太祖爷圣谕，立即封锁周边，没抓住凶手之前，不许任何人出入。”
所有衙役立即抱拳应诺，赶紧分头行动。
武朝太祖曾下了个让后世子孙都愿意遵守的圣谕，那就是“人命关天”诏。“文武诸官，臣工万民，悉予奉诏，人命关天，轻怠者罢官免职，锁拿问罪可也。”
意思就是，一旦出了人命，任何人任何事都必须率先让道于人命之事，有不重视的，必重处。而且这个人命在太祖爷的圣谕里可是写的明明白白---“万民”，也就是说不分高低贵贱，只要是条人命，官府就有权调查他的死因。
这体现了太祖爷对民间百姓的重视，也让百姓万民感到踏实。所以那些衙役平时怎么折腾都行，但轻易绝不敢闹出人命。
一听徐班头要封锁，钱掌印登时不干了：“不行，我要去找秦堂主禀明情况。”
徐明这次没给他好脸色，冷冰冰地道：“钱掌印，人命关天，这可是太祖爷的圣谕，你别让我们难做。”
钱掌印不屑道：“徐班头，去年观澜阁的时候，你可没这么……”
“住嘴！”徐明顿时怒了，眼睛狠狠地盯着钱掌印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拿你下狱，届时你可别怪我不讲旧情。”
钱掌印顿时一惊，眼神开始四处飘忽，看见徐明身后还跟着三个陌生人，这才醒悟不应该在这里说这种类似于威胁的话，但被徐明当场削了面子，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好不尴尬。
王易可没空管他们这些狗咬狗一嘴毛的破事，见这个大腹便便的钱掌印不再嚷嚷，赶紧问：“到底在哪里死了人？抓到人了吗？”
钱掌印见王易头戴儒士冠、身穿锦罗衫，看着气质过人，一时拿不定他的身份。徐明扭头四处打量，压根没有想要介绍的意思，于是低下头，嗫嚅着回道：“在天字二号仓，没看见是谁干的，流了一地的血，把马家的绸缎都给弄染了，事关重大，秦堂主又不在……徐班头，这么大的事，真的应该赶紧通知秦堂主，你就让我出去吧！”
徐明这次回过头了，仔细盯着钱掌印那张胖脸看了很久，直看得钱掌印心里发毛，两只藏在身后的胖手都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王易却是长出一口气，没抓到人就不要紧，正想开口，那边有衙役回来禀报：“班头，死了五个，其中一个是三清堂的双花把头杜仲。”
衙役警惕地看了看王易三人，然后附耳对徐明悄声说了一通。
徐明点点头：“你去禀告府尊，顺便叫二班的杨班头和五班的吴班头赶紧过来警备，另外通知户房和刑房的也赶紧过来，赶紧勘验完。”
“明白！”衙役快步离开。
这时，钱掌印上前几步，偷偷靠近徐明，胖手抬了一下又放下，嘴里说着要赶紧通知秦堂主的话。
王易眼睛不好，但夏山却是瞧的分明，那个钱掌印往徐明怀里塞了一个银裸子，至少三钱的分量。
“王公子，这钱掌印有古怪。”夏山也附耳对王易道。
“有何古怪？”
夏山低声道：“这钱掌印神色飘忽不定，脸上汗水淋淋，膝盖上有尘土痕迹，手上还带着血迹，我推断他十有八九在凶案现场，很有可能目睹了凶案的全过程。”
王易一脸奇怪地望着夏山：“你还懂刑侦？”
夏山不懂什么是刑侦，不过不妨碍他理解，他笑道：“在下的师父可是在涞州县当了十几年的牢头，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你的意思是……”
夏山把声音压的更低了：“钱掌印急着要去找秦堂主，如果真是李校尉杀了人，你说他下一个目标会是谁？他可不知道赵郎君归家了！”
王易倏然惊醒，对啊，胤哥可不知道赵暄回家了，他杀了杜仲，下一个肯定是要找三清堂的堂主要人啊，这个钱掌印这么着急出去，难道是他当时在场，被逼问出了秦堂主下落，现在想要去补救？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就是真相。王易心头也火急火燎的想要去找李胤了。
武大还在一旁嘀咕：“夏老大，杜仲这人身手了得，还有四个红棍陪伴，那李……他怎么下的手啊？”
这个问题王易和夏山都不想回答。
这点潜入刺杀的基本功都没有，井陉川的时候李胤就该死了。
这么说吧，按照李胤的本事，别说这个四面透风的木栅栏，哪怕是燕州府衙、总督府都未必能拦得住他。
正在王易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想赶紧离开的时候，忽然门楼外面传来喧哗声，又有衙役跑了过来，对徐明道：
“班头，不好了，秦，秦堂主也死了。”
“啊！”钱掌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上面如死灰。
徐明也是讶异非常，急问：“秦堂主死了？在哪儿？怎么死的？”
那衙役说：“我也是听五班的人说的，在观澜阁的厢房内，秦堂主还有两个红棍手，都死了……吴班头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徐明倒吸一口凉气，这到底谁干的？
……
漕帮三清堂居然一下子死了堂主、双花把头和六个红棍手，只剩下一个双花把头郑义和一个右掌印钱麒麟，整个堂口算是彻底瘫痪了。
最关键的是，这六个人全部是被割喉致死，一刀毙命，现场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听唯一存活的观澜阁琴清姑娘说，凶手好像在问秦堂主要人，秦堂主不给，然后她就被打晕了。
这事一度在坊间被传得很神，都说三清堂招惹了武林中了不得的大侠，这大侠武艺超群，能飞檐走壁，一苇渡江，有空空儿般的神出鬼没，更有公孙大娘的剑法，百步之外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江湖人称“盗圣”。
此次盗圣找三清堂秦慕容，乃是为了报当年的灭门之仇。但当时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兄弟被秦慕容收养为义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认贼作父、为虎作伥，不过现在已经洗心革面，与他的盗圣哥哥一起锄强扶弱、劫富济贫……
一时间府城的高门大户，人人自危。今日王家丢了夜明珠，说是盗圣偷的，明日李家没了一箱金银，也说是盗圣拿得。更有传言说，总督府丢了先帝赐予的九龙杯，也是盗圣借走了---之所以说借，是因为第二天盗圣又把杯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还了回去。
这个传言有开头有结尾，有血海深仇还有江湖恩怨，更有大众最喜闻乐见的劫富济贫……简直就是一出绝佳的话本。
慢慢的，这个传言也的确变成了一个话本，在各大茶楼里反复被传诵。特别是新挂招牌的德先社，更是每天必讲。
由于后来出场的人物越来越大牌，已经从总督府过度到了某位王爷，有了进一步的向皇宫发展势头，所以一开始登场的三清堂秦堂主反而没什么人在意了。
当然，外界怎么传不重要，重要的是秦慕容之死在漕帮内部掀起了滔天巨浪。
当天夜里，三清堂的甲一仓就被六七伙人劫掠，虽然抓住了几个人，但还是损失了好些货物。这说明三清堂的威慑力已经不够了，开始有人盯上他们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以前秦慕容在的时候，三清堂看上去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可没想到仅仅一天，整个三清堂就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漕帮是运河上最大的帮派，但却不是江湖上最大的帮派。三清堂霸占了通县运河码头便也罢了，毕竟运河是漕帮的地盘，可近些年三清堂还涉足了仓储、织造、餐饮、青楼等多个行业，好多行会都已经非常不满。
现在秦慕容死了，三清堂一盘散沙，此时不落井下石，彻底将三清堂赶出燕家集更待何时？
或许李胤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只是救人心切做出的事，居然引得整个燕州府的行会帮派都蠢蠢欲动了。
元丰八年七月廿四日夜，盗马巷，明威将军府。
李化羽看着赵暄苍白的脸色，和混不在意的笑容，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你觉得不解气，现在我就带人烧了三清堂。”李化羽一脸郑重。
他不是说客气话，在接到李胤的传信后，他第一时间就从谷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百骑兵，由广武门进的城，现在百名穿着皮甲，挎着刀剑的骑兵还在盗马巷口。
卫府已经派了人来要虎符调令，李化羽只说回头会去总督府拜见裴督，多的没说。估计要不了多久，卫府就会再度调遣驻城的卫军前来，目的是看管起这一百骑兵。
无虎符调令，擅自调动百名军卒入城，这罪名可大可小，大了说已经形同谋反，李化羽这四品明威将军的品级可扛不起这个罪名。
赵暄右手托着包了纱布的左手，嘿嘿笑道：“没事儿，我一根手指换了六条人命，解气的很。再有谁看不起我，我就再剁一根手指下来，有胤哥在，谁不怕？是吧，胤哥？”
李胤站在门边，远眺着院子天井上的夜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暄咳嗽一下，站了起来，向李胤鞠了个躬，郑重道：“胤哥，昨夜对你发火，是我不对，我正式向你道歉！”
李胤笔直的身体动了动，然后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算了，我还以为你道谢呢，结果是道歉……没意思的很，走了，累了一天乏的很，睡觉了！”
说完也不管别人，径自走回了自己屋里。
王易见他突然话多就知道，赵暄这个举动怕是给李胤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波动，为了不影响自己的人设，他赶紧回房感动去了。
不得不说，赵暄这小子的确很懂人心，不管男人心还是女人心，总能把握住那个关键点让人心里产生感动。
如果赵暄刚才是向李胤道谢，谢他今日为了自己去三清堂，李胤未必会觉得多感动。因为这本来就是兄弟之间该做的，没有任何道谢的必要。
可道歉就不一样了。
男人之间要承认自己的错误是比较困难的，至少比道谢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