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胤天下 >【第七十一章 天命(中)】
    说林耀先卖弄嘴皮子其实也不准确,因为现在人家林耀先可是德先社的会首,已经很少亲自上台,只有逢一和五的日子才会在青云阁办专场,票价极贵,最好的位置已经炒到了十吊一场。

    甚至已经有人给乐府上呈文,希望冠予林耀先“大家”之名。

    这个呈文被否了。

    “摇唇鼓舌,卖弄口技之人,岂能以‘大家’之名冠之?荒谬!”燕州乐府司乐官裘正清言辞犀利地说。

    司乐不是个品级高的官职,朝廷认证的也仅仅是从六品下,但权力却是很大。整个燕州府所有乐籍伶人都归他管辖。

    户籍制度是武朝统治万民的根本制度,特别是对贱籍(奴、乐、惰、疍、丐)的管理更为严格,一旦入籍,想要更改是千难万难,即使有那能改的,也要倾家荡产、周身扒皮方才能脱离贱籍。

    话又说回来,真要有那万贯家财,他们也不至于入了贱籍。哪怕是逃人籍,也好过贱籍不是?!所以真正能够从贱籍转入民籍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五种贱籍中,又以乐籍者最为尴尬。因为乐籍者都为卖艺之人,像佑忧、思齐等青楼头牌,其实是有机会攒到万贯家财的,但这些人往往是乐府的摇钱树,每年要向乐府缴纳的“籍禄”数以万计,乐府又怎么肯让这等头牌轻易脱籍?

    若有人硬是要脱籍,那也可以,从此刻算起,先把五十年的“籍禄”缴来再说。

    单单是五十年的“籍禄”怕就是万两白银了,更何况还要再支付一笔脱籍费用,这等天文数字,莫说区区一个伶妓,养一百个伶妓十年也花费不掉。谁又会傻乎乎的去做这等事?

    再说了,要是真有哪个富豪真想要这个伶妓,完全可以去乐府登记造册,将伶妓买回家做妾做縢,费用还低,百十两就行了,完全没必要帮她脱籍嘛!

    林建国生气就生气在这点上。

    因为李化羽和李胤的军功,他们一家都得到了实惠,赵暄转为兵籍,身上也有一个从八品的宣化郎品级在身,林建国、郑晓岚、司成他们也混了个民籍,林耀先原来好歹也是个民籍身份,现在却偏偏入了乐籍。

    这让林建国如何不气?

    ……

    一顿饭吃完,赵暄又到院子里纳凉。

    刚刚处暑,热气未消,这座三进的大宅院在二进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四围八步的小池塘,池塘边修着一座八角凉亭。

    池塘里荷叶田田,蛙声阵阵,四周还有石质的灯台,点着橘黄的灯火,霎时静谧悠闲的所在。

    凉亭内还有一个小圆桌,果盘是没有的,但有一壶沏好的陈茶,赵暄倒了一杯,捧在手里,坐在凉亭的栏杆处,望着池塘里不时跳出来吃蚊虫的青蛙,时不时轻啜几口陈茶,那模样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

    “现在的日子,才是我们该有的生活啊!”赵暄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对一直站在凉亭里不说话的李胤道。

    李胤不太喜欢说话,这点赵暄是知道的,他也没想过自己这个无聊的感慨可以让李胤开口,可没想到李胤却回应了。

    “这样的生活维持不易!”

    赵暄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别担心,咱们还有的是钱。你没看林老都雇了好几个帮佣了。”

    他们现在的确是不用再为几十文钱去四处奔波卖力气了。

    军功赏赐他们三个人就拿了三十贯,其中李化羽最多,十五贯,李胤十贯,赵暄五贯。

    战场缴获的赎买钱是五百六十五贯,李化羽一人就有三百二十贯。

    武朝对战场上私人缴获的物品,都会进行平价赎买,而不是无偿上缴。

    当然,前提是军从官在功劳簿上写的是“私人缴获”,那朝廷就会把赎买钱给私人,不然只能给集体。从这点上来说,李来遵从了燕山上下不敢违背朝廷旨意,反而要加倍付出的心理。

    但是这还不是他们最大的收入来源,他们最大一笔财富是上云村的那四个箱子。

    四个木箱,还剩三个半,赵暄偷偷把他们全部拉了回来,清点后发现,居然有一两金锭两百个,十两金锭二十个,二十两金锭十个,百两银锭两个,五十两银锭四个,二十两银锭十个,十两银锭二十个,一两银锭两百个,合计金银各有六百两,折算成铜钱的话,三千九百六十贯,加上分发出去的零散铜钱和金银元宝,这四个箱子的价值居然高达四千缗!

    四千缗什么概念?

    赵暄偷偷换算了一下,咂舌不已,这已经相当于现代亿万富翁级别!

    对比起来,军功犒赏、缴获赎买,包括他们后续的军官品级俸禄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所以赵暄才会说他们现在有的是钱。

    但……

    这是一个整数。

    金银各六百两,合计一千二百两,这个数字明显是上云村的刘东家私藏的。但为谁私藏?有什么目的却全然不知。

    箱子里还有一本账册,但上面全是甲乙丙丁的记录,连个人名都没有,根本不知道上面记得是啥。

    刘东家绝对不是良善之辈,这点毋庸置疑。

    良善人家几代人也不可能积攒到这么多现钱。

    涞州县的马家算是远近有名的富豪之家,但要一下子拿四千缗出来也是万万没有的。当然,如果包括家主的兜裆裤在内,所有家当凑合在一起,或许还能拿得出来。

    要知道,易县大营乃是集全国之力打造的军事后勤基地,里面存钱也不过二十万缗,而区区一个上云村的小地主家,居然就能拿出四千缗现钱,说他们是良善之家都是对“良善”这个词语的侮辱。

    这笔钱来历不明,若他们还在住燕西村的茅屋,那断然是不敢拿的。李胤也不会让赵暄拿,因为拿了就等于惹祸上身。

    可现在他们已经当了军官,李化羽更是唐唐明威将军,手底下几千人马,要是这点担当都没有那也太没底气了。所以这笔钱现在就放在宅院的地窖里,而且地窖只有一把锁,钥匙就挂在林老的腰上,成天晃晃荡荡地甩来甩去。

    甚至他们连箱子都没换,清点完数字就随手放回去,连带那本账册也直接丢回去,也没人有心思去研究账册里那些甲乙丙丁到底代表了什么。

    李化羽是没时间,他现在都在谷县,压根不回燕西村。

    李胤是没兴趣,他总感觉所有人都变了。从前那么劳累,他躺下就能睡着,可现在啥都不缺了,反而整夜无眠。

    赵暄的确是真的变了,或者说他只是回归了本来面目,有这么多钱,又长得帅,每天都往醉仙楼跑,也不知在鼓捣些啥。

    司成跟着林耀先在青云阁做事,青云阁是林耀先在燕州府租下来的一栋五层小楼,他打算把青云阁改成德先社的总部,因为德先社在府城的名气不显,所以他暂时还没有将青云阁的招牌改掉。

    郑晓岚现在也在青云阁忙活。

    她给林耀先的规划建议,这个青云阁有五层那么多,完全可以分层经营,一楼做说书,兼卖瓜果饮品,当成大众化的休闲娱乐场所,二楼做百货,卖各种胭脂水粉和生活百货,三楼弄成格调不错的小茶室,四楼搞最高大上的会首专场。反正现在学徒那么多,每个地方都放上学徒也足够了。

    当然,这一切都还在规划中,而且规划的蛋糕有点大,甚至已经触及了府城另外一些大商人的利益,所以还没能完全落实。

    有些现代人耳熟能详、司空见惯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可谓划时代,甚至是伤风败俗,所以她这个规划一直在修改,除了一楼的大众休闲娱乐场和四楼的会首专场已经可以待客,其他两个都还在规划中。

    规划中的事,最缺的是钱。

    赵暄白得了四千缗的事并没有瞒着他们,所以他们现在也有的是钱搞自己想搞的事。

    如果放在燕西村那个小地方,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金银元宝,肯定会让蔡公权派人来追查,但在燕州府这个大都市里,这点钱的出现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和注意。

    当然,很重要的原因也是现在战乱刚过,总有那么些人在战争中获得了一些意外之财,局势平稳后,有人开始大肆挥霍,市面上出现热钱也是正常不过的事。

    更何况,李家兄弟骤然高升,又杀敌无数,有点没上交的“缴获”,任谁也表示理解。

    ……

    “胤哥儿说的不是钱!”

    林老也端着一个茶碗,慢悠悠地走进凉亭,身后还跟着一个端了果盘的帮佣。

    帮佣五十多岁,是个瘸腿的老汉,人称许三叔,就住在盗马巷后面的弄堂里,是地地道道的燕州人,不过是燕州的穷人阶层,家里上上下下十几口人,挤在弄堂里的三间瓦房内,穷的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燕州府毕竟是大府,只要还能动弹,总能找到养活肚子的活路。比如这许三叔就在牙行的引荐下,到了这新晋的明威将军府做了帮佣。

    许三叔将果盘放下,林老冲他点了点头,说:“辛苦了老许,接下来没什么事了,跟许嫂她们言语一声,便可回了。”

    许三叔老脸一红,赶紧作揖说:“林老爷莫客气,就做饭洒扫这点小事,谈不上累,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还是卯时初过来。”

    林老“嗯”了一声,微笑着送许三叔离开。

    许三叔走后,赵暄笑道:“林老还是个老好人,看把许三叔一家感动的,恨不得一家人都到咱家来帮佣才好呢!”

    林老慢慢坐在圆桌前,砸吧着茶水说:“都是穷苦人出身,能帮衬就帮衬一二,再说了,他们一家五口来这里帮佣干活,才拿两个人的钱财,已经很划算了。”

    赵暄不屑地说:“他们赚了好不,五口人到我们这里吃喝一天,还能拿走五十文,咱们以前怕是累到手脚破皮也不一定能赚到五十文吧?!”

    “那他们还帮着打扫了这么多庭院呢!”林老不满地反驳。

    “这点庭院才几个力气活啊?我以前一天流的汗都比他们一个月多……再说了,其他四个也就算了,那个六岁的娃娃来了能干啥?纯粹就是玩来了,今天还把易哥儿的砚台给打翻了呢!”

    赵暄撇着嘴唠叨:“还有那个许嫂,前些天岚姐刚拿回来一斛米,今儿就敢跟你说没米了,咱们几个哪天能吃下这么多饭?我看啊,他们就是小市民思想,占便宜没够!要我说,还是从咱燕西村请几个人来,准比这些城里的小民要老实勤快!”

    “少说两句能憋死你?!”李胤忍不住回头怒道,“小民小民,你以前连小民都不是,还有资格在这里说别人?”

    赵暄一愣,脸上顿时泛起一层红晕,但却不是愧疚,而是怒火:“我就说他们是小民怎么着?难道不是吗?我昨天刚买的两条狐皮坎肩,今天就不见一条,他们愣说没看着,我还不是说算了……”

    林老见这情形,赶紧站起来说:“哎呀,别说了,那,那狐皮坎肩是我让许三叔拿回去的……”

    “怎么哪都有你啊!”赵暄顿时不乐意了,冲林老喊道:“就是你,老是当老好人,这也给那也送,看好你那把钥匙吧,别哪天那四箱金银都被搬走了,你才知道后悔!”

    说完,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今晚不回来了!”

    林老看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有点不知所措:“暄哥儿这是咋啦,以前的不是这样的啊!”

    李胤淡淡说:“错了,其实他以前就是这样的。”

    林老扭头看着他:“不会,记得在燕西村的时候……”

    “我是说,燕西村之前!”说完,李胤也不等林老琢磨他的话,也转身离开了凉亭。

    林老愣在当场,若有所悟。

    的确,在到燕西村之前,赵暄可是个富二代啊!他的脾气也许就是这样的。只是以前没那个条件罢了……

    等等,好像现在所有人都变回了以前的性格了。

    林老豁然从桌前站了起来。

    他突然知道,为什么自从住进燕州府,他就一直闷闷不乐了。

    原来是大家都变了。

    不,不是变了,而是恢复了!

    他们都恢复到了从前,那个他们都快忘记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