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作战，现代很多影视作品中都表现过。无非就是先射伤一个人，然后利用这个人引出那些想要救他的战友，再一一射杀。
这个道理不单单现代人懂，古代这些人也懂。特别是经常打猎，经常打仗的胡羯远拦子更加懂。
可还是那句话：道理我都懂，就是改不了。
最精明的策略就是，明知道这是个陷阱，还是要往里跳。
现在胡羯远拦子就遇见了这个问题。
赵暄这个富二代在花钱方面是老手，折磨起人，特别是折磨这些禽兽不如的胡羯人来，也不是个雏儿。
脱光衣服烧吊毛，切掉手指听惨叫，掰开屁股捅@菊花，这些都是赵暄让人干的---他自己就不看这一幕了，咱是文明人，见不得这残忍事！
每干一次，总能引到一两个远拦子靠近，然后不是被他们打伤就是进了村子被弄死，然后又多了几个可以钓鱼的鱼饵。
到了六月二十一夜里，他们已经收获了九个远拦子的人头，还有六匹战马以及一大堆马肉。
马肉不好吃，有点硬，很难嚼。但吃胡羯远拦子的马肉，这味道就不单单是味蕾的享受了，更重要的是心理上舒坦。
随着远拦子不断入彀，整个上云村可以说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大伙杀敌的心思也愈发迫切，连带着那些老打败仗的老卒，也慢慢恢复了对战胡羯人的信心---胡羯人也不过如此嘛，三岁稚童都能识破的计策，还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
当然，这种喜悦跟赵暄及时足额发放赏金有很大关系。
……
还是李保长家，李化羽蹙着眉头坐在篝火前。
别人喜悦开心，但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原因是李胤传回消息，这胡羯远拦子不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就李胤看见的就已经有四十几个，更别说后续了。
另外，走山里去小白山的杨小三他们带回一个消息，胡羯人似乎准备撤军了，易县磨盘场现在密密麻麻全是胡羯人的兵帐，好多已经排到了拒马河边。杨小三甚至看见有胡羯人开始搭建浮桥了。
这是要运送物资的前兆。
也就是说，胡羯人在易县大营得手，准备要走了。他们撤退的路线，很可能就是燕西村，而他们要到燕西村，上云村是必经之路。
他们这几百号人正好堵在胡羯大军撤退的路线上，燕西村要面对的问题首先让他们给碰上了。
这可怎么办？
“撤，连夜撤！”这是李胤带回来的意见。
虽然只有四个字，但李化羽觉得李胤一定知道这个时候撤退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会再次失去，也代表着他们将会被胡羯远拦子追着打，这样一来他们这么多人，真正能撤走多少人还真不好说。
两三百号人，说起来不多，但在道路上却很是显眼，远拦子只要追着射几箭，不断骚扰，即使上云村离燕西村不过二十里，怕是能逃回去的也没几个人。
当然，李胤的那四个字里还代表着他断后的意思。
可这样一来，李胤还能撤得出来吗？自古断后的可没几个有好下场！谷子地就是个明证！
“要不，咱们撤到山上去，”林老建议，“我听邹大郎说，上云村好些人都跑到山上去了，那里能藏人。”
李化羽眼前一亮，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撤到山上的确是个好主意，从清溪林上山，也就十里路，到了山里自然就不用担心胡羯人的追击---他们急着要撤退，总犯不着为了他们这百十号人大举搜山吧？
可还是那个问题，怎么进山？
远拦子可是恨透了他们，日夜不停地在村子周围巡视呢！
这或许就是学费吧！必须要学会舍弃一些人，这些人注定是要死的。
李化羽绞尽脑汁想的是怎么才能少交点学费。
可他不是真的神人，他做不到无中生有，也做不到事无巨细。
当鸡叫过三遍之后，李化羽终于没有办法再犹豫下去。
“撤，抛下一切东西撤！”李化羽对在场的所有人说。
有人不理解撤退的原因，李化羽也没有时间去对他们一一解释，现在唯一要跟他们说的就是，不撤就只能等着胡羯人把他们围死在村子里。
人总是畏惧死亡的。当听说要以生命代价守卫这个村子时，所有人都萌生了退意。
于是在天亮前最后的黑暗中，四五百人开始丢掉一切，除了金银和随身携带的武器外，全部开始撤离上云村。
都是十里八乡的人，对道路的熟悉程度是没话说，这也是他们能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撤退的本钱。
只是，动静还是太大了些，巡视在村子外的胡羯远拦子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由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不断的骚扰撤退的队伍。
时不时冒出的冷箭，和中箭者的惨叫，让这支逃亡队伍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宣告崩溃。人群开始互相拥挤和踩踏，不断哀嚎着往燕西村跑，还有些人愤怒地咆哮着要跟胡羯狗拼命，举着武器冲向无尽的黑暗，可面对他们的永远是冰冷的死亡。
李化羽被裹挟在队伍里，他无法管到更多人，只能搀住已经瑟瑟发抖的林老，同时叫赵暄尽量聚拢认识的人，大家抱成团往燕西村跑。
吕大、胡平、伍小五、杨小三、邹大郎都围拢在他身边，还有好些见识了李化羽勇拦惊马身姿的壮丁，也纷纷围拢过来。
可惜，他们不能打火把，打了火把会招致更大的目标，不然李化羽能够聚拢起更多人。
在这场一边倒的杀戮持续了一刻钟后，终于从黑暗里传来远拦子的惨叫。
一连串听不懂的胡羯语在黑夜里传递。
“是胤哥儿！他带人摸进了胡羯狗中了！”伍小五惊喜地说。
李化羽想到那个能夜视的老鸹管三瓶，也只有他能在这样的黑夜里行动如常。
“要不杀回去帮胤哥儿一把！”赵暄跃跃欲试。
李化羽摇头：“不，我们继续撤，胡羯远拦子经常夜间出巡，肯定有一套辨识敌我的方法……胤哥儿给我们拖不了太多时间，继续撤！”
“那胤哥儿他……”
李化羽望了望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呼喝声，还有时不时响起的兵刃撞击声，狠心一咬牙：“他死不了，走！”
说完再也不回头地带着人往燕西村跑。
终于，天边露出了鱼肚白，一抹绚丽多彩的朝霞横铺在天边，宛如一床彩色的锦被。
这床锦被，注定只有昨夜躺在撤退路上的人才有福消受了。
李化羽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朝天河边时，守在围墙边的林冲简直不可置信。
李化羽带着泥浆的脸仰起来，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道：“我们回来了！”
……
出发时是五百人，回到燕西村时只有两百三十人，其中老卒剩的最多，还有六十四人，可壮丁还不到两百。
这个损失比简直跟全军覆没没两样。
燕西村内外顿时响起一片哭声。那些见自家亲人没能回转的老弱妇孺无不抱头痛哭。
李化羽一脸麻木地坐在醴侯别院里，木然将这两天的遭遇叙述完，然后叫赵暄将斩获的九颗远拦子的人头丢到李来和醴侯的面前，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到偏房，关上门，倒在床上闷头就睡。
他没时间去悲伤，也不想悲伤，甚至不敢去想李胤是否还活着。
事实上，昨夜战斗之激烈，李化羽完全能想得到。而李胤他们的结果也很容易猜测---到燕西村前，已经有胡羯斥候从后面跟上来，见燕西村围墙上站着人，这才退去---由此可见，胡羯人后来又增兵了。
那一夜的战果如何，在战后很久才被统计出来，“燕山第一营”当夜共损失两百二十七人，但斩杀胡羯远拦子六十一人，还致使四十五个胡羯人重伤，战损比2：1，已经是不可想象的大胜。
李化羽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六月二十二日凌晨，如果不是赵暄一直在摇晃他，他估计还能继续睡。
“干啥？”李化羽没好气地睁眼怒问。
赵暄不顾他的臭脸，反而一脸欣喜地抓着他的胳膊道：“胤哥儿回来了！他没死！”
李化羽蹭地从床榻上翻起来，原本惺忪的睡眼瞪的老大，急问：“真的？他在哪儿？”
“吴郎中那里，发着烧呢！”赵暄说，“他又受了很多伤，病的很重，一直在说胡话。”
李化羽没听完他唠叨，蹬起鞋子就往外跑。
醴侯别院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壮实的汉子，每个人手里都抓着各种武器，李化羽纳闷地说：“什么情况？”
赵暄道：“胡羯人从易县退兵了，现在村子外好多胡羯兵，林教头估计怕是有好几百。”
李化羽哦了一声，又返回屋里把佩刀拿上，这才带上赵暄往吴郎中家里跑。
吴郎中家的院子里躺着好多裹了纱布止血的伤兵，伍小五也在，老鸹也在，还有杨小三、邹大郎他们都在一间屋子外面等着。
李化羽到的时候，林老正从屋子里走出来，赵暄开口问道：“林老，胤哥儿怎么样？”
林老现在脸色极其苍白，但语气还算镇定：“吴郎中还在给他擦身子……我看他很像伤口感染造成的急性发烧，要是有青霉素或者退烧药就好了。”
“哪里有，我去买！”伍小五第一个说。
林老一滞，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回现代买吗？
李化羽一听就知道是废话，扒拉开人，正要走进去，就见吴郎中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吴老，胤哥儿怎样？！”李化羽问。
吴郎中是村里的老郎中了，其实是读过几本医术的老秀才，不过后来去府城学过几年抓药，回到村里以后才开始给人看病，当然，也给牛马之类的牲畜看。
他说：“胤哥儿身体壮，且看他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吧！到了明日烧能退，那就没问题了。”
沿边流进屋子里的赵暄急匆匆地跑出来，大叫：“搞个屁啊，胤哥儿至少快五十度了，要赶紧降温。”
李化羽一听，顿时就急了，拽住吴郎中的胳膊道：“退烧药，有没有什么退烧药？”
其他人或许不明白高烧五十度是什么概念，但李化羽却是知道的，那是能把一个正常人活活烧成白痴的温度。
吴郎中被李化羽抓的生疼，但偏偏不敢对这个壮汉有所脾气，只能忍着疼说：“有，有，但是……”
“但是什么？快说！”旁边伍小五也急道。
吴郎中疼的脑袋上的汗都出来了，赶紧说：“车前草，或者青蒿，这两样都可治疗外邪入体引起的发热，可是车前草我这里没存货了，要到外面去采。至于青蒿，山里就有。”
“车前草长啥样？”伍小五说，“我去采。”
吴郎中跺着脚道：“哎呀，车前草很好认，在田地里到处都是，可，可外面现在都是胡羯人啊！”
众人一愣，对啊，外面现在到处都是胡羯人，怎么出去呢？
“你说你一个郎中，咋到处都是的车前草都不多预备些呢？”杨小三不禁埋怨。
吴郎中直叹气：“那到处都有的草药，我备那么多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想要的时候去采就是了，可谁知道胡羯人会来啊！”
这就没地方说理去了。
难道就像吴郎中说的那样，靠李胤自己的身体抵抗力扛过去？
这种听天由命的说法最为刺耳。要是胤哥儿扛不过去呢？他之前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身体还能像以前那么好吗？要是因为发烧变成一个傻子，或者直接烧死了……
不行，不能眼睁睁的坐在这里看胤哥儿听天由命。
“我去采！”
伍小五又是第一个跳出来，他的命是李胤从井陉川捡回来的，为了他再死一次又能怎样。
赵暄也跳了出来：“走，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吧。”没想到第三个跳出来的居然是老鸹管三瓶。
见众人用奇怪地眼神看着自己，老鸹摸了摸长满褶皱的老脸，道：“李小旗也救了我……”
说完也不再解释，反而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副我非去不可的态度。
他说的救，肯定发生在昨天凌晨的那场突围。可老鸹不说，众人也不好打探李胤到底怎么救了他。不过从老鸹原本带出来的二十几个人，如今只剩他一个可以看出，昨天凌晨的那场与胡羯远拦子的战斗是多么惨烈。
李化羽道：“愿意给胤哥儿去采药的，都跟我来吧！”
说着，他立即出了吴郎中家，直奔醴侯别院。
李来还没睡，他根本睡不着。眼看胡羯人就要大举撤退，而他们就像拦在路上的钉子，势必会被胡羯人拔掉，此时此刻，他如何睡得着？
见李化羽带着一帮人从外面进来，顿时奇怪地问：“李都尉，你这是做什么？”
“抚军，我决意现在向村外的胡羯人发起进攻，以打乱胡羯人前期的进攻准备。”李化羽没有任何铺垫，直奔主题。
李来愣了，他着实没想到李化羽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怎么好好的就说要主动进攻呢？
见李来发楞，李化羽也不打算进行详细解释，只说：“抚军也知道，一旦胡羯人准备好，我们在劫难逃，可如果我们现在突然出击，他们必定想不到，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说得好！”门外突然传来醴侯的声音。
李化羽扭头，就见醴侯穿着一身细软甲，正从外面缓步进来。
“醴侯！”李化羽抱拳作揖。
醴侯示意不必多礼。他也睡不着，本来在后院翻来覆去，听见管事回报李化羽带人来找李来，以为又有什么军情，便赶了过来，恰好听见李化羽这句话，深为赞赏。
“李都尉不但作战勇武，居然也懂得兵法，方才那句话深得孙子‘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的真谛啊！”醴侯瞥了一眼李来，笑着说，“李都尉是想立即进攻？还是再准备准备？”
“不！”李化羽哪里有时间等啊，立即说：“我想将所有骑兵集合起来，对村外的胡羯人发动一次全力进攻，我们没想到要现在出击，那胡羯人必定也没想到，正好打他个出其不意。”
这番话就说的牵强了，什么叫我们没想到就胡羯人也想不到？简直扯淡！
李来有心拿这句话来反驳，但是想到下午时与醴侯的一番争论，又只好把这话憋进肚子里。
其实李来和醴侯的争论很简单，那就是互相之间掉了个个：现在醴侯想要趁胡羯人大军还没到，村外只有几百骑兵的时候主动出击，但李来在拿到九颗胡羯远拦子的人头后，已经不想再节外生枝，只想好好守住燕西村就好了。
九颗胡羯远拦子的人头，已经完全能够证明他们曾有过主动向易县大营靠拢救援的举措，有了这个证明就已经可以向朝廷交代了。此时守住燕西村便是大功一件，根本不需要再主动出击。
甚至，按照吕轻侯给李来的分析，现在他们如果不主动出击，没准胡羯人为了避免麻烦，会主动绕开燕西村不打，直接进山便是。
李来内心甚至已经决定，如果胡羯人真这么做，他就坐在燕西村，目送他们离开，绝不惹事。
如果现在主动出击，不论输赢，都将惹毛胡羯人，会让胡羯人觉得燕西村是他们撤退路上的威胁，必要彻底除之而后快，那燕西村才真正危在旦夕了！
可醴侯不是这么想的。他是武将世家，虽然自己不能骑马打仗，但对军功典章却是无比清楚。九颗远拦子的人头，论军功已经可以给李化羽晋升为正六品的骑校尉，但对他醴侯的军功却不够看。
都说每个男人心里都藏着一个金戈铁马的梦，醴侯就是这样。
他见胡羯人最精锐的远拦子也不过如此，自己随意派一队人马出去就能斩获这么多人头，那要是真能将胡羯人阻隔在燕西村，等武朝大军围剿过来，自己这军功该有多大？直接晋封公爵怕也够了吧？
所以他是支持李化羽主动出击的，只有主动出击，才能彻底发挥燕西村阻拦胡羯人的目的。
于是，两边不同的理念又开始较量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