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带兵这种事，很多人以为很简单。
至少赵暄是这么认为的，毕竟他是那个有着“博取声望，招兵买马”梦想的穿越者嘛！
一离开燕西村，赵暄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实践他早就考虑好的带兵模式---齐步走，唱军歌，以此来提振士气。
梦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却总是残酷的。
就靠燕西村那些村民的文化素养，没个把月训练别说齐步走，所有人能把左右脚分清就已经算高材生了。至于唱军歌，陪同出来的伍小五很尴尬地挠头说：“额只会哩调……”
这个没法实现，赵暄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他所管辖的百人队能够走的整齐一些，别走着走着队伍就散了，这边坐在地头休息一会儿，那边三五人聚在一起到河里摸两条小鱼……整个队伍跟散兵游勇似的。
可是，就算是这个情况，赵暄也无力扭转。
“暄哥儿，你跑前跑后的干啥，赶紧帮你洪家三哥拿个水过来。”
“暄哥儿，听说你去了府城，有啥好玩的事说来听听呗？”
“暄哥儿，啥时候开饭啊？早上那口吃食我急着蹲坑，没顾上啊！”
……
百人队里十个什长，九个是熟识，还有一个还是长辈，每个人都暄哥儿长暄哥儿短的叫唤，这让赵暄忙前跑后，根本组织不起来。前面李化羽和李胤都快走到上云村了，他还能站在田埂上望见燕西村的围墙呢。
这哪里是打仗，压根就是组团出来春游啊！
林老那个百人队的情况也好不到那里去。
林老前两天受了刺激，今天才算缓过点精神来，但对于打仗这种事已经发自内心的恐惧，还是听李化羽偷偷解释出来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更好的躲开战斗，这才勉勉强强地领了百人小旗官的职务。
倒是没人敢呼前喝后地让他跑腿，毕竟年龄和资格都摆在那里。可队伍这种东西，越没人约束就越散漫，到后来几乎快和赵暄的百人队混杂在一起了。到后来，近两百号人就稀稀拉拉地遍布在燕西村往上云村的一片桃林处---天下着雨，桃树下还能稍微遮挡一些。
因为是夏季，每个人都穿的少，又因为被胡羯人放了一把火，各家的蓑衣都不齐备，导致这个队伍其实有挡雨工具的并不多，大部分人只能用头上扎发髻的破布摊开些，尽可能的遮挡雨水砸在脑袋上的冰凉感觉。
得亏现在的雨不像前两天那般砸在人脸上生疼，反而转为淅淅沥沥绵绵不绝的小雨，不然这帮人早就跑回燕西村避雨了。
不过在赵暄哑着嗓子清点过后，还是发现少了十几个人，一打听，才知道好些人见快晌午了，所以赶回村里先吃个饭，其中一个后生还有模有样地说：“我哥说咧，会给我带两个馍馍，他脚程快，吃完饭再回来，肯定能赶上咱！”
我去年买了个表……
赵暄见这状况，简直有仰天长啸、拔剑自刎在桃花林中的冲动。
林老倒是无所谓，屈膝坐在守林人的窝棚里，对在门口不住叹气的赵暄道：“别急，反正羽哥儿也说了，咱们出来可不是为了打仗，等前面打起来，咱们就往鸡鸣村跑。”
赵暄看了看一脸颓废的林老，也不知该骂他胸无大志还是可怜他一把年纪，半晌只能哑着嗓子叹了口气，道：“罢了，这队伍谁爱带谁带，老子可管不了了。”
伍小五算是有一点的军旅经历，他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回来对赵暄道：“暄哥儿，咱们不能在这里坐着，得往前走，至少要到上云村歇脚，在这里无遮无挡的，万一前面羽哥儿他们退回来，也没个落脚地儿啊！”
赵暄心里一琢磨，这么个理儿，赶紧对伍小五道：“你受累跑两步，赶到前面去跟羽哥儿说一声，我带人到上云村休整。”
“喏！”
伍小五一个军中的回应，让赵暄找回了点当百人小旗官的感觉。
燕西村到上云村走村道也就十余里，赵暄来这里打过零工，要说那段时间赵暄最喜欢的东家是谁，那还得是上云村的刘东家，一天能给小工十个钱不说，为人也和善，吃食给的也足，每天餐总会给几块肥腻腻的大肉片子，可把长期吃不着肉的赵暄给感动坏了。
可这么好的一个东家，如今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上好几处箭伤，不远处一把折了的直刀就埋在湿泞的泥地里。
很显然，胡羯人来的时候，刘东家奋起反抗来着，可惜螳臂挡车，只能死于非命。
赵暄带着沉重的心情把刘东家埋在他家的院子里---虽然那座院子已经被烧了，可总归是赵暄一根一根木料盖起来的。
“暄哥儿，我们到了。”赵暄把刘东家刚埋好，林老他们也到了上云村。
赵暄抬头看了看天色，竟然已经快到晌午，也就是说短短十余里，两百人居然走了快三个时辰，要是他打零工的时候这脚程，别说肉了，连口汤都蹭不上。
“让大伙自己找地方休息吧，村子里都没人了。”赵暄无奈道。
林老“嗯”了声，回头就跟几个人说了几句，那几人也笑呵呵地应了。
林老回转这个院子，见赵暄正在院子一角的废墟里扒拉着什么，便走过去帮着挪开几根坍塌的梁柱，嘴里问：“你翻啥咧？”
“刀！”赵暄费力地推开一块石头，然后从一块被压着的门板下面伸进手去，攥住什么用力一扯，覆盖在上面的门板往下一塌，居然露出一个一丈方圆的大坑。
林老见多识广，望着这个大坑道：“这是，这是地窖？”
赵暄点点头：“嗯，这地窖还是我给刘东家挖的，听他说要往里面藏些东西。”
“那你怎知道里面有刀？”
赵暄看了林老一眼：“我帮他搬进去的，我怎地不知道？”
等尘埃落定，赵暄往里仔细一看，顿时惊讶地“咦”了一声：“奇怪，上次我没见有这些东西啊！”
地窖有一丈深，边上有可供人上下的阶梯，塌陷下去的门板压在四个箱子上，赵暄所奇怪的就是这几口箱子。箱子边的确放着几捆用油布包裹好的刀枪。
林老忍不住问：“这个刘东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咋还私藏刀枪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赵暄想到今天带队伍时的憋闷就一肚子气，跟林老说了声：“搭把手”就顺着阶梯往下去，抽出一把还涂了油脂，闪烁着锋利光泽的直刀，往木箱的锁上用力劈砍两刀，上面的虎钮锁应声落地，直刀也缺了口子。
赵暄也不怜惜，随手将缺口的直刀往边上一丢，随手打开一个木箱，一看见里面的东西，顿时吓了一跳，“砰”的一声又把箱子盖上了。接着迅速打开另外三个箱子，也都是快开快阖，“砰砰”声不绝于耳。
“咋啦？箱子里是啥？”林老在上面好奇地问。
赵暄支支吾吾地没回答，将那几捆刀枪递了上去，然后顺着阶梯爬到地面，见这院子里依旧没有别人，赶紧把地窖重新关好。
“林老，跟咱们到上云村的有几个人？”赵暄拽住林老的胳膊问。
林老也有点迷糊，犹豫地说：“好像，还有百八十号吧，咋啦？箱子里到底是啥？”
“黄金！”赵暄低声道。
“啥？”林老不知是没听明白还是不相信听见的话，又追问了一句。
“呼安黄，鸡因金！听明白没？足足四箱黄金！”赵暄咬牙切齿地说，“我说刘东家咋那么好心，给我们十个工钱一天不说，还顿顿给我们肉吃，又让我们亲自把刀枪搬进地窖里呢，敢情是在威逼利诱我们呢！”
利诱是高昂的工钱，威逼是那几捆刀枪---都是老实巴交的揽工汉、庄稼人，谁都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负责挖地窖的几人在拿了那么高的工钱，又见着刘东家居然私藏刀枪这种危险物品后，都不会去打这个地窖的主意，谁知道这个地窖藏刀枪只是个幌子，真正藏的是黄金啊！
财帛动人心，揽工汉们如果知道里面藏得是黄金，怕是没几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难免就招来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但里面只有刀枪，那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喝，拿在手上被官差看见还会被抓，就没几个人愿意去动心思了。
这个刘东家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如果不是胡羯人入寇，赵暄心里想着给大伙拿几件趁手的家伙什，也不会来挖这口地窖，果然是“勤俭持家，吃菜咽糠；杀人放火，黄金万两”啊！
四箱黄金当然没有一万两，更何况旁边还有珍珠和白银啥的，但赵暄保守估计，这四箱东西至少也值几万缗，他们发财了！
赵暄不是没见过钱的人，所以很快就从获得巨额财富的狂喜中清醒过来，见林老还有些发怔，就推了他一把：“林老，别乱说，赶紧去看看小伍回来没有，这事得赶紧让羽哥儿他们知道。”
“哦，对对对，是要赶紧告诉羽哥儿和胤哥儿。”林老一叠声地说着，头脑懵懵地就往外跑。
街上两边的空屋里不时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进村的百八十人可没有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思想觉悟，见村子已经没人了，那还客气啥，自然是进屋翻箱倒柜，能捡着啥就是啥了。
还别说，能拿到不少好东西，毕竟胡羯人入寇，上云村的百姓跑的匆忙，落下东西也是正常情况。粮食白面、铜钱瓷碗这些东西不少，甚至有些人还把针头线脑都抓在手里不放，说是要回去拿给婆姨缝补衣服。
一时间，每个人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零碎，走路都开始摇摇晃晃，但脸上却带着笑意，三三两两地相约往村外走。
“你们去哪儿？”赵暄站在刘东家院子门口，看着他们跟丰收一样笑眯眯地往回走，忍不住问道。
“赶紧把这些东西送回燕西村，赶时间再来一趟咧！”方才说等他哥过来送馍馍的洪鸭子对赵暄说，“暄哥儿，说好了哈，村口裁缝铺里打包好的东西是我的，你可不许拿哈！”
这个洪鸭子，见谁都要唠叨一句。然后兴高采烈的背着收获往燕西村赶。
见这模样，赵暄就知道他的百人队算是彻底完了，地窖里的那些刀枪也不用给他们了---给了也是浪费，照他们的想法，这些刀枪拿给王铁匠多打几把锄头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是一帮农民，纯粹的农民，压根不能算兵。
当然，也不是没有真正意识到危险的，等大部分人都走的差不多后，村子里还剩三十几个人，都是接受过训练的壮丁，他们身上也挂着零碎，但没那么多，都是些铜钱或者好携带的干粮。
赵暄对他们道：“多的我也不说了，你们没走就代表铁了心跟着咱燕山第一营，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样？”
“喏！”
“暄哥儿说的在理。”
“对！”
“好咧！”
……
回答声嘈杂纷乱，但好歹有个回应。赵暄现在也不苛求更多，拿出刀枪给他们分了，好歹每个人都分了一把刀一杆枪，武器算是暂时配发到位了。
有人好奇刀枪哪里来的，这次赵暄没说实话，只是神秘莫测地说：“你们忘了我去府城？总会给你们带点好东西回来的，跟着我，没错的！”
在某些时候，欺骗比实话更能让人信服。
果然，这些人都笑嘻嘻地点头，算是半认可了赵暄的话。
“胡平大哥，你带两个人先去跟林老一起在村口守着，吕大，你带几个人去收拾几间屋子出来，别到了晚上再淋雨，其他人就跟平时训练那样各自散开吧！”赵暄每说一句，就盯着被叫到的人。
胡平就是胡安的哥哥，算是半个猎户，也是这队人里唯一的弓手，手里还有把一石半的猎弓。他是个老实人，不像胡安那么跳脱，听了赵暄的话，很是正式地应了声“喏”，转身就叫了两个相熟的人往村口走。
吕大就是洪记扑铺的打手，原算不得壮丁，但没办法，燕西村壮丁人数不够，只能把他这个无赖子也征召进来了。他本不想留下来，但想到涞州县的下山豹在出发前恶狠狠地对他说要好好干，否则打断他的腿，心里对下山豹的恐惧还是多过于对胡羯人的畏惧，便也咬牙应了差事。
见众人听话，赵暄心头大定。
等他们开始忙碌的时候，赵暄坐在院子里琢磨了很久，李化羽人高马大，天生有种领导气质，所以他带兵不难；李胤则是以冷酷无情，眼神一扫就能让人瑟瑟发抖、惟命是从，带兵也不难。而他呢？他有什么能让人信服？
记得以前自己也有好几个助手，帮着他到处吃喝玩乐，这几个助手都对他毕恭毕敬，是什么让他们对自己这样惟命是从啊？
赵暄想明白了，是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以前他赵暄靠钱来让人卖命，现在也只能靠钱！
而他现在，有的就是钱！
想到这里，他从新打开了地窖……
当黄澄澄白晃晃的金元宝银元宝摆在吕大他们面前时，所有人对赵暄都表示了无比的信服。
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堆篝火前，赵暄手里的骰子玩出了花，一边玩一边对他们谈笑风生，将他在府城遇到魏府台的过程说的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对这些只到过十里铺，连广贤门都没进去过的乡下人来说，赵暄的经历已经算是个传奇！心里都是暗暗倾佩不已！
不知不觉间，众人对他的称呼已经从原来的“暄哥儿”变成了“赵小旗”。他们压根没意识到，赵暄这是在拉大旗作虎皮，借着魏府台的虎威来震慑这帮对他不信服的人。
当然，这帮人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原因还是手里那沉甸甸的元宝，若没有这个，哪怕赵暄说的天花乱坠，也没人一个人会信---乡下人自有乡下人的精明，他们只相信实际拿到手的好处，至于你认识哪个谁谁谁又能怎样？最多也就是嘴上恭维几句，绝对没有眼下这般发自肺腑的认可和信服。
对此，赵暄决定要将金钱攻势进行到底。
“等回了府城，我定将大伙今日的军功禀报给魏府台，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两个元宝！”
“我，我是逃人籍，能算得了军功吗？”一个怯怯的声音说。
赵暄一瞪眼，拍着大腿道：“怎么不算？我不也是逃人籍么？魏府台跟我那是什么交情，那可是铁哥们啊，哪怕是奴籍那也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再说了，这元宝可不会骗人，你们嘴里咬咬，看看我赵暄骗人了不？”
说话那人嘿嘿傻乐，嘴里一叠声地说：“不骗不骗，赵小旗怎会骗我呢！”
“可不就是！”赵暄冲吕大道，“你在洪记一年能挣到这个银元宝不？哪怕是一半！”
从拿到元宝的那一刻起，吕大的吊角眉都看不见了，瓮声瓮气里都是笑声，恭维地说：“反正没说的，小旗对俺吕大好，俺就将这百十斤卖给小旗了！”
赵暄嘿嘿一笑，拍着吕大的肩膀道：“卖给我倒不必，我还指望着你们拿着元宝回家享福呢！只是，这从军打仗的事，最怕的就是令不行禁不止，我要你们一起前进，你们有的往前有的往后，这不就乱了套吗？”
吕大将胸脯拍的砰砰作响，瓮声道：“小旗放心，今后你指东俺绝不往西，你说撵狗俺绝不抓鸡，要是哪个家伙不听，俺先撕了他的嘴，挖了他的心看看是不是黑了良心！”
说到最后，那吊角眉倒是又回来了，一副对赵暄忠心耿耿的凶恶模样，深得赵暄的心。
赵暄心怀大慰，正想再说几句时，胡平急匆匆地带着伍小五从跑进来，还没站稳，伍小五就急促地说：“暄哥儿，羽哥儿他们被击溃了，正往这边来，胤哥儿让你赶紧组织人手，说是，说是布置什么路障，不对，好像是智障，不对，就是路障……”
伍小五说了四五遍还没确认到底是智障还是路障，但赵暄却明白李胤想要的是什么东西，赶紧吩咐吕大：“快，叫人把你们方才收拾的那些东西都堆到街上去，木头，石头，凡是能拦路的都往街上丢。胡平大哥，你去村口守着，一旦羽哥儿他们回来就放响箭。”
吩咐完，又对伍小五说：“你别急，仔细跟我说说，到底前面是个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