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胤天下 >【第五十三章 撤】
    陈胤带着人急匆匆跑下关墙时,守在城门洞的是方才随他们进攻的第一波边军,不多,仅剩二十几个,其他人都战死了。

    他们听到井陉川道上隆隆的马蹄声,还有关城内响起的无数响箭,他们脸上都没有什么紧张,只是握枪提刀,虎视眈眈地盯着黑洞洞的城门洞,不过他们都把耳朵竖了起来,随时等待军官的号令。

    这些都是早就杀发了性子的军人,心中抱着的就是砍一个够本,砍两个有得赚的念头,如今敌人近在眼前,他们反而跃跃欲试,若不是一丝理智让他们要遵守军令,怕是早就扑上去和敌人尽情厮杀了。

    李胤和小五互相搀扶着跑下来,连喊了两下撤,但所有人都不听他的号令,马上对陈胤道:“快下令撤,现在就撤,再晚就来不及了!”

    看得出来,陈胤在这群边兵里威望很高,所有人都在望向他。

    陈胤额头鼻尖都闪烁着微弱的银光,使劲眨巴着眼睛,吞咽唾沫,但就是不说话。

    白司马和其他军官已经带着其他人往关城内冲,只有冲垮冲散城内的敌人,到井陉关的南门去,他们才有活路,而留在城门洞前的这波人,似乎被遗忘了,又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他们的任务就只剩下一个---断后!

    不知何时,厚厚的云层渐渐南移,原本看不见的明月静悄悄的挂在了夜空中,清冷似银霜的月光洒在关墙前,鲜血刚刚浸润过的土地在它的光辉下,瞬间换了一副脸孔。

    井陉关前的井陉河水穿过水门,耳语般低吟着奔向南边的燕山大地。黑糊糊的井陉川道两侧,刀砍斧劈般的崖壁正朝北方不断延伸,夯土筑成的关墙就像巍峨的刑天一样矗立在崖壁中间,冰冷地俯视着眼前的一切。刚刚飞走的几只鸦雀又一次发出难听的啼哭,在远处树梢不断盘旋。

    李胤又喊了两声,见陈胤依旧杵在那里默不作声,心头一急,一脚就踹了上去,吼道:“你想所有人给你陪葬吗?再不撤,所有人只能白白死在这里,我们拼也拼过了,现在只有撤,不能无谓的死在这儿!”

    陈胤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脑海里也瞬间清醒过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见两个边兵拿着刀枪就要对李胤动手,急忙喝止,指着南门道:“撤,都撤!”伸手一拽李胤,“走!”

    李胤反手将陈胤拽回来,吼道:“不能往那边撤,往井陉川,那边是死路!”

    陈胤一愣,还没来得及问清缘由,就见往关城内冲的卫军都往回跑了。

    “过不去,南门被封死了!”

    果然,既然胡竭人有心设下这个关门打狗的计策,又怎么会留下漏洞给他们钻?

    “白司马呢?”陈胤没看见担架,拽住一个军官问。

    那军官难过地低下头,忍着呜咽道:“白司马死了……他让我们剥了铁甲,拿了印信,胡竭人不会知道他是司马……”

    此时,关城内的胡竭人似乎猜到他们要撤,又从关城的房子里冲出来,准备将他们围死在北门洞内。

    此刻来不及悲伤,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再不走就真的别想走了。

    陈胤立即带着所有人往井陉川狂奔,刚跑出井陉关门洞,忽然从城墙上射下一支手臂粗细的弩箭,强力的弓弩将两个边军射穿,并将他们带飞起来,重重砸在地上。

    该死,之前的井陉关守备军竟然没把床子弩给毁了……

    这种懊恼情绪并没有萦绕太久,所有人都如丧家之犬一般狂奔。只是关城内的胡竭人一直在后缠斗,根本让他们跑不起来。

    李胤一咬牙,忽然站定身体,伸手抹掉糊在眼皮上的一团血污,哑着声音吼道:“来两个人,一起断后!”

    陈胤只是一顿,但马上叫了两个边军过来,其中一个还是拿着长弓的弓手。小五拎着把弯刀也从队伍里跑出来---李胤要断后,他二话不说就站在他身边。

    关城内的胡竭人此刻还没整理好队伍,所以追击都比较零散,其中两个追的比较近,李胤伸手拽过斜插在地上一把长矛,奔前两步往前一掷,呼啸飞起的长矛威力竟然堪比床子弩,也将追击的两人给刺了个串糖葫芦。

    与此同时,李胤攥着一把刚捡的直刀扑上去,将一个还没来得及与其他人汇合组阵的胡竭人直接用身体撞翻在地,再一刀劈开了脑袋,直刀卡在颅骨中拔不出来也不管了,继续捡起一把长枪,像方才那样又扔了出去,顿时又刺死一个从关城内跑出来的胡竭人。

    这帮胡竭人还以为汉军彻底丧胆,等待他们的只要追击就好,所以根本顾不得收束队伍组起阵型追击,反而是一个个零零散散的追出来,正好给了李胤逐个击破的机会。

    不过他逐个击破的机会也就到这里为止,从城门洞同时涌出来四个人,这就没办法由他一个人解决了。

    见李胤突然发难,小五和两个留下的边兵一时都有些发愣,直见到那涌出来的四个人已经开始叮叮哐当与李胤战在一处,这才想起来要上去厮杀断后。

    四人对四人,有李胤这个猛将,还有一个弓手,胡竭人这边才交手三四下后就被砍翻一个,射翻一个,剩下的两个人一声发喊,逃回了门洞里。

    刚才的搏杀,李胤的左臂又一次受伤,他捂着伤口,对其他三人道:“撤!”

    跑出十几步,忽然又一支床子弩直朝他们飞了过来,剧烈的破空声差点引起音啸,也给了李胤他们警醒的时间,所以纷纷躲开。

    这时,井陉川道上奔腾而来的骑兵已经清晰可见,骑兵们开始向他们射箭。

    不过南川道可不如北川道那么好走,马匹跑起来更是容易伤腿,所以他们的蹄声虽然响亮,但其实速度不快,人骑在马上也不是那么稳当,以至于他们的箭也射的发飘,准头不足。

    李胤他们四个人奔跑中默契地形成了品字形,李胤在前,小五和那个边兵步卒护住左右,中间围着那个弓手,且战且走,不时弓手射出一箭,还能射下一个胡竭骑兵来。

    李胤力大勇武,小五剽悍机灵,那个边兵虽然其貌不扬,但格杀经验也是丰富,三个人合在一起,即便面对胡竭骑兵也不吃亏,三四个奔跑在前面的胡竭骑兵都被他们合力做掉,剩下几骑还被弓手射中马匹摔在地上。

    这一下反而让后续的骑兵开始谨慎,不敢再一窝蜂涌上来,于是,李胤他们慢慢退到了井陉河道西侧,河水已经渐渐涨起来,胡竭人的马匹不敢在这样的夜色里随便涉水渡河……

    过了河,小五问:“去哪儿?”

    李胤想都不想:“去我们下午集合的滩涂地,只有那里最适合藏人。其他人应该也会去那里。”

    不出所料,等李胤赶到那片滩涂地的树林时,幸存的六七十号人都汇聚到这里。虽然下午军议时并没有说万一夜袭失败在哪里集合,但人本能的都会回到原点,这是群聚的本能,无关其他。

    拼杀半夜,所有人都是饥肠辘辘,只是除了饥饿,每个人脸上更多的还是麻木,就算见李胤他们如血葫芦一般回来,也没人多朝他们打量一眼。

    这是一帮已经输掉一切的败兵,没有一丝生气。

    李胤刚找块地方刚坐下,陈胤就带着人赶过来了。

    见到李胤的一瞬间,陈胤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还活着?”

    李胤抬头瞅了一眼,低低“嗯”了一声。

    陈胤坐在他旁边,正要说话,又有两三个军官走了过来,劈头就问:“胡竭人有多少骑兵?”

    李胤坐在地上,斜睨着看了那军官一眼,根本没理他,自顾自地解开湿漉漉血淋淋的夹袄,从内衣小褂上扯下一块,牙手并用把布头撕成好几条,缠在右臂的伤口上,捏着拳头伸曲几下,似乎没伤着骨头,还好。

    那军官勃然变色,正要发怒,陈胤赶紧起身劝止。

    旁边边兵弓手赶紧说道:“关城里不知道有多少骑兵,井陉川道里埋伏的骑兵大概是五十,或者是八十……”

    另一个军官思忖一番,对其他军官说:“关城里应该还有六十人,加上井陉川道的,他们大概还有两百人……强攻是不可能了,要想想别的路子,实在不行就只能白天翻山,找两个灵活的先走子午道出去,带着绳索回来……”

    几个军官都对望一眼不吭声。

    陈胤叹口气道:“刚刚下过雨,山道泥泞,崖壁湿滑,我们又拼杀了半夜,几乎一天一夜粒米未进,哪里还有力气爬山?再说了,几十丈的绳索是说有就有的?”

    几个军官望了陈胤一眼,倒没说什么,只能继续愁眉苦脸的想办法。

    这时,李胤扎着伤口说道:“他们应该没有两百人,最多是六十到一百。”

    方才被李胤忽视的军官正想发火,陈胤赶紧抢先道:“你如何晓得?”

    李胤无视那个军官,低着头道:“关城里最多只有两个都百十号人,理由是我们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人朝我们射床子弩,后来射弩也是停一阵再发一箭,时间间隔很长,井陉关上应该有……唔,我想想,应该是六具床子弩,可从来没有六张齐发,这说明他们人手不够,或者能使用床子弩的人不够。而且一开始我们进攻时,关墙上大概只有三十到四十人,下面也差不多是四五十人,我猜他们应该是两个都……”

    提出翻山建议的军官沉吟着点点头,道:“应该是这么个情况,井陉关上的床子弩是燕州府督造的神臂弩,至少要十五个人才能摆弄,射一箭停半天,肯定是人手不够。”他马上修改了之前的看法,“这样看来,关城内应该只有五十个人左右。”

    他思索着又问:“就算关城里只有五六十人,加上井陉川内的骑兵,应该也有两百人左右,你怎么说只有不到一百?”

    “从井陉川过来的骑兵应该不是他们事先埋伏的人马。”

    这军官还没说话,被李胤撩拨了两次的军官已经忍不住怒道:“胡说八道!不是埋伏,怎么可能这么巧赶在一起对我们进行合围?”

    李胤叹了口气:“只能说凑巧了。”

    回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思考这次失败的原因,敌情不明,连井陉关城门没有了都不知道,一开始就摆开阵型大马金刀的往里冲,以至于让胡竭人有了提前准备,这是失败的原因之一。当然,经过第一波的敢死冲锋,他们也有过机会,可是突然出现的骑兵,和封死的南门让他们彻底没了希望。

    陈胤沉吟着道:“李胤,为什么说凑巧了?”

    李胤静静地说:“如果是你们,手里有两个都弓步兵,另外还有两个都的骑兵,需要这么挖空心思设置陷阱吗?关墙上摆一百,关墙后摆一百,再加上那几具床子弩,谁还能冲进来?”

    几个军官面面相觑一番,不得不咂吧着嘴,默认李胤说的有道理。

    假如井陉关真有两百号人,根本不用搞那么多花招,直接把城门一堵,骑兵冲起来,几个来回就能把他们这帮没啥武器装备的败兵给冲散,完全没必要搞花招。

    “如果真是提前准备好的埋伏,那他们完全不用在关城内射那么多响箭,似乎在求援一样!”陈胤也反应过来,托着下巴沉吟道。

    李胤点点头:“对,所以我想应该井陉川道过来的骑兵应该是凑巧到井陉关的……夜里川道不好走,应该是紧急的军情才会让他们要夜里赶路,既然是紧急军情,他们到了井陉关后,应该不会停留,会继续南下---南门应该也没封死,而是可以想办法挪开的,不然他们怎么通过?”

    “从他们封南门,不封北门也可以看出,他们其实真正要防备的是南边,而不是我们!”提出翻山建议的军官也突然想通了,颇有几分欣喜,继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李胤,忽然道:“你的意思是?”

    李胤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我们今晚再次夜袭井陉关,关城里还是那四五十号人,比我们人少,没准这次能成。”

    陈胤的眼睛亮了,其他人的眼睛也亮了。

    回马枪,再袭井陉关?

    我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