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胤天下 >【第四十二章 府试(下)】
    衙役的齐声高喊形成扩音喇叭的效果,让所有考生都听得真切,但却引起一片哗然,有性急的已经站起高声道:“这不合规矩!”

    嘈杂声刚起,便听守卫考场的差役齐声低喝:“肃静!”要不是圣人考场不允许兵器入场,少不得像喊堂威那般水火棍砸的地面“轰轰”响。

    考生又安静了下来。

    传声的衙役又大喊:“本次决议,由州府、府学、卫府一力承担,众考生不得喧哗,继续考试。”

    这下众考生没了脾气,只能坐下等候接下来的试卷。有应变能力弱的,已经快要哭出声来。

    一个上午,很多人连破题的思路都还没找到呢,这就要连考三场,谁能作的完?

    也有性急的准备起身抗议,但立即就有差役过来,直接将他反锁双手推了出去,一两个出头鸟被处置后,所有人更不敢出声反对了。

    王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预感应该不是什么好事。离得远,他也看不清魏府台等人的表情,所以只能静静等待。

    后两场的考试题目早就印刷好,所以也不耽误试题发放。王易拿过考题一看,都是简单至极的题目,可见这个魏府台出题的时候,心思并没有在府试这件事情上,随便应付一下就好,根本不在乎有没有考生钻空子。

    这次王易想出风头也没得出了,必须重新坐下来把试题做完。他急着扬名,好几次还差点把试卷给弄污了,吓得他手都有点开始发抖。越急就越容易出错,他赶紧稳定心神,接连几下深呼吸,平复心情。

    一俟未时三刻,已经有好些个考生起身交卷。魏府台命他们拿着卷子,在远离书案的地方站成一排,又命人撤去大案,低声吩咐衙役:“将考卷依次交上来,不得喧哗,本府现场批阅。”同时转身对府学的点案和教谕都示意了一下,便开始阅卷。

    第一份卷子递上去,两个差役接过,一个拿着封面,一个拿着封底,向两边一拽,便将九折十张的答题卷展现在府尊眼前。

    又有小吏奉上毛笔,端着砚台墨盒在一旁侍立。魏府台接过笔,这才开始阅卷,三角眼凝神注视,竟然一目数行,转眼之间便阅完,在文章后面落下两字评语,然后传给身后的教谕和点案过目备案。

    见府尊收笔,两个差役将卷子合起来,直接交给那个考生,道:“明年再来吧!”

    那考生本就忐忑不安,闻言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接过考卷道:府尊,府尊才数眼就评定学生的试卷‘不通’吗?是否,是否有些……”停顿一下,终于鼓足勇气咬牙道:“是否有些草率啊?”

    魏府台一边批阅下一份答卷,一面竟然将“不通”的地方背诵出来,连背数处,竟然一字不差,然后淡淡地说:“你自己觉得通顺吗?”然后又睨了一眼身后的点案和教谕,询问道:“两位觉得呢?”

    点案和教谕都过目了卷子,但要像魏府台这帮过目不忘,信手拈来却做不到,但其中几处他们拿着卷子比对,却是没错的,便躬身道:“府尊评卷无误。”

    那考生羞红脸,行礼退了下去。

    就这个功夫,魏府台已经接连批了四五份答卷,结果不是“不通”,就是“跑题”,一份都没有取,而且看这架势,魏府台竟是要在这里,当场评阅完四五千份考卷,这工作量之大,简直有点骇人听闻。

    后面的考生见这情况,也都骇的面无人色,有心坐回去重新打磨试卷,但桌子都被搬走了,哆哆嗦嗦地道:“府尊,请多写两个字吧!?”意思是,别再俩个字就把他打发了。

    魏府台三角眼一抬,点点头,唰唰唰写下两行评语,却依旧不取。

    那考生接过打回的卷子,一看批语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不由委屈道:“府尊,您这不是夸学生文章写的有声有色吗?为何还不取呢?”

    后面的教谕实在看不过去了,直接上前扯住这考生的衣角往外推,边推边道:“两个黄鹂鸣翠柳,不知所云也;一行白鹭上青天,离题万里也。”那考生羞愧地掩面而走。

    终于有了一个考生被魏府台批了一个“中”字,候在一旁的书吏衙役赶紧将这份卷子留下,誊写名字。那考生也一副感激涕零地欣喜而走。

    众考生只见魏府台阅卷如飞,包括写评语的时间,在每份卷子上停留的时间不过数息,便立判高下,且能复诵不取者的谬误所在,令人无从辩驳,不由叹为观止。

    王易更是惊异,这个魏府台跟赵暄告诉他的“赌棍”魏府台简直是两个人啊!听说当年会试,魏府台不过二甲三十六名,在众多进士中并不算最出众的那个---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不过他更担心的是,这题目虽然简单,但百份试卷中,能被魏府台取中的不过十余份,近九成的淘汰率实在有点恐怖。想到洪礼忠之前说的,一场府试录取人数往往不过三五百,十取一才是常态啊!

    这种阅卷方式也太过残忍了,众考生连缓冲的心理准备都没有,好多没被取中的当场瘫软在地者有之,屎尿齐流亦有之,甚至还有大吵大闹的考生,无不被衙役和差役锁拿推出考场。严重者,都不用魏府台出面,府学教谕就判他一个“县试重考”,等于剥夺了他童生的身份,这样一来,倒是没人敢再喧哗闹事,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还有耍机灵的考生,见前面是这情况,忙在卷子中写下一首打油诗:“学生今年二十五,遭受十年寒窗苦,今年若是还不中,回家无颜见父母。”

    魏府台见到这首诗,微微一笑就在每句诗后面加了两个字打回不取,那考生拿回试卷一看,诗句变成了:“学生今年二十五---不老,遭受十年寒窗苦---胡吹,今年若是还不中---肯定,回家无颜见父母---跪下。”不由苦笑摇头,遗憾离场。

    也有像王易这般心里有数的,其中一个是易县今年的县案首,认为府试轻而易举,更甚至在周围友人的吹捧下认为再连中两魁首,夺个小三元也是轻而易举,所以在把卷子拿给魏府台的时候,一副矜持自傲的表情自我介绍:“学生易县案首唐……”

    魏府台头都没抬,淡淡说:“按例,你若说出姓名,我就可以直接打回。”

    唐案首赶紧闭嘴,魏府台又是唰唰几笔,然后让差役交还给他---这就是不取的意思。

    唐案首急了,对魏府台道:“府尊,我可是易县案首。”

    魏府台还是头也不抬:“那又如何?”

    “县案首必取秀才啊!”

    “朝廷没有这个规定,也没人跟本府说这个规矩。”魏府台又连着批了两份卷子,淡淡说道。

    唐案首气急反笑,道:“府尊,我的案首可是凭真本事考出来的,若是我都不能取中,那整个易县的考生又有哪个能中?”说着甩抖手中的试卷:“府尊您再看看,我这文章为何不能取中?”

    魏府台终于抬头,沉声道:“请周元思来,本府一并录取便是。”

    闻言,唐案首脸红一片,而后又变的煞白,却是再也不敢多说一句,抱着卷子匆匆走了。

    魏府台没把话说明,但周遭的人却听的明白---这唐案首应该是抄袭了周元思的文章,被魏府台当场揭穿了。周元思是谁,很多人或许不知道,但魏府台却是清楚,那可是江南有名的大儒,早在宣宗朝就拿了进士功名,后来不入官场,回乡教书,这个人在北地不甚有名,在南方数州可是名气斐然。

    国朝没有规定应试不能抄袭,但如果连原作者都被点出来,考官不取也完全站得住脚,没人敢说不对。

    其实魏府台完全可以采取更隐蔽的方式回护这个唐案首,比如写上评语,让他自行领悟,或者是直接不取便是。可唐案首太过骄傲,运气也有点欠佳,正好碰上魏府台今日情绪不好,便直接拆穿他。被拆穿的结果就是,哪怕以后他文章作的再好,也会有人怀疑是抄袭,科举之路算是废了一半---这也是他脸色由红转白的原因吧!

    短暂插曲一晃而过,时间也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掌灯时分,王易静下情绪,将答题卷全部做完,然后起身交卷---他不怕被人拆穿,写他这篇文章的人有没有机会拖着金钱鼠尾出生都是个未解之谜呢,还怕人揭穿什么?!

    他起身时,正好看见胡安也一脸忐忑地站起来,正好排在了他前面。两人相视一笑,竟有惺惺相惜,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很快到了胡安交上考卷,差役一打开,魏府台扫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胡安登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过魏府台在毛笔蘸墨的空档,抬头望了胡安一眼,忽而露出一抹琢磨不透的微笑,提笔在卷子上写了一个“中”字。立即有差役将试卷送到后面的书吏处登记。

    胡安强压内心的激动和兴奋,朝身后的王易做了个鬼脸,又魏府台躬身作揖,蹦蹦跳跳地往外走。

    王易将试卷递上,魏府台却忽然放下毛笔,揉着肩膀道:“好累,要不放着明日再阅吧!”

    王易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什么意思,前面那么多人都阅完了,到我这里就放一天?逗我玩呢?

    旁边的衙役好心提醒了一句:“府尊,今晚总督府那边还请您过府呢……”

    魏府台瞪了他一眼:“要你多嘴!”再望向王易时,却是露出一抹促狭的微笑。

    王易立即领悟,敢情府台是逗自己玩呢!

    只是您老人家能不能别这么调皮啊?再说了,咱们的关系到这一步了么?

    王易简直哭笑不得。

    魏府台不再搞怪,挥手让差役展开王易的答题卷,只是一看到卷子,原本有些戏谑的表情顿时愣住:这王易倒是写的一手好字啊,虽然有几处略微像是污渍的小点,但与整体卷面并无影响,且字是一笔一划,宛如雕版印刷一般,着实让人赏心悦目,单凭这一点,就足以取中了。

    说到底,县府院三级考试,都只是科举的预备考试,所以考官看中的是学生的潜力,能写出如此好字的人,至少耐心、专心和不畏练字时枯燥无味的品格是合乎要求的,有这些优点的人,考取功名是迟早的事,考官也乐意取中这样的人。

    吃惊过后,魏府台又仔细看了王易的文章,不由频频点头,书理纯密,韵脚和谐,更难得的是简单的题目作出了高深的内容,是真正言之有物的文章,而不似某些考生那般在拼凑字数,只图蒙混过关。

    特别其中几点对朝政和国家政策方面的评述极为精辟老道,若不是亲眼所见,说这是会试举子所作的文章也是有人信的。

    璞玉,一块好璞玉啊!

    魏府台内心感慨不已:就王易这水平,考取进士也只是时间问题,迟早是我辈同僚……更何况,这小子居然还懂得造势,让那伶妓替他扬名,写的那首词也的确很出彩,就连蔺纵横都对他刮目相看,就这份心思就很是难得了……

    魏府台忍不住又看王易一眼,心道:罢了,我就助你一把,他日同殿为臣,你也会记我一个好!

    想到这里,魏府台不再犹豫,拿起蘸满墨汁的毛笔,在答题卷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中”字,同时又拿过一旁的红笔,直接在王易的题头位置,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案首,本次府试的案首出现了!

    就是王易王大元!

    不过新案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点为案首,看见差役兴高采烈地拿他的卷子去誊写姓名,便知道自己离秀才功名又近了一步,忙对魏府台躬身长揖道谢。

    魏府台呵呵一笑,虚扶起来道:“都是你应得的,最近可能会乱上一阵,但无伤大雅,你且回去好好备考院试吧,若是能在本府任上拿个小三元,也是一桩美谈!”

    直到此刻,王易才知道自己拿了府案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好在魏府台也知他现在肯定还消化不了的,也不责怪,继续批阅考卷。

    ……

    “立均,你说的可是真的?!”洪礼忠兴奋地一拍桌子,站在那里,满脸通红地问胡安。

    胡安咧着嘴大笑:“学生哪敢欺瞒老师,我跟大元都被取中了,大元还被府尊当场点为案首,现在怕是早就传遍府城了!”

    “好,好,好!”

    洪礼忠兴奋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子,若王易再得个院案首,那就跟他一样,也是小三元了……今年八月的乡试,新老两个小三元参加,那也是他洪礼忠的荣耀啊!

    转了几圈,洪礼忠忽然想起来,问道:“大元呢?怎没跟你一起回来?”

    说到这个,胡安也一头雾水,挠着头道:“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本来跟大元一起回来的,可刚过聚贤桥,暄哥儿就急匆匆地拉着王易跑了,好像是要赴什么宴会。”

    洪礼忠皱了下眉,但后来也松展心绪,罢了,过了府试也是要放松一下。

    “哦,还有一事。”胡安把今天三场连考,以及考场大门打开的事一说,最后问:“老师,不知这是发生何事了啊?”

    洪礼忠摇头不知,他送考完毕就回了客栈,连门都没出,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街上行人依旧来来往往,也没看出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样子。

    当下两人也不再猜测,叫伙计准备一桌丰富的吃食,拉着六哥儿和胡山就在甲字院庆祝。

    直到夜深子时,王易和赵暄依旧没回来,六哥儿一直嘟囔他们是不是去关扑了,毕竟赵暄怀里可是有上百两银子呢。

    洪礼忠也开始不满,觉得王易刚过府试就这么放纵自己不好,等他回来非要好好教训一番不可。

    就在这时,陈掌柜突然急匆匆地从跑进甲字院,着急忙慌对洪礼忠道:“洪相公,不好了,胡竭人又叩关了!”

    宛如晴天霹雳,洪礼忠一下坐起,抓住陈掌柜的手,急道:“胡竭人叩关?怎么回事?”

    陈掌柜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啊,方才官上派了衙役过来,吩咐我将店中人等约束在店内,莫要乱跑,还让我查查店内可有在籍甲士住宿,若是有,必须立即去卫府报备呢!”

    “都开始征调甲士了?”

    洪礼忠愣了一下,正待说话,却见胡安的老爹胡山从房里蹿了出来,急急对陈掌柜道:“卫府征召甲士?额是燕西村的在籍甲士,可,可额的兵甲都在燕西村啊……”

    这种事陈掌柜不敢耽搁,立即朝院外边走边喊:“小贾,小贾,你死哪里去了?赶紧滚过来,带这位胡老爹去府衙的兵房报道,那里会有人引去卫府……小贾?”

    胡山把裋褐短卦往裤腰里一塞,就准备往外走,却被胡安一把拉住,他眼睛里带着不舍:“爹……”

    胡山憨厚一笑:“没事儿,爹去去就回!”

    外面陈掌柜已经提着一个灯笼,带着一个小厮倒回来,见情景不禁跺脚道:“哎呦,胡老爹,赶紧走吧……在籍甲士,闻卫府召令不至者,全家杀头呢!

    “额晓得咧,额晓得咧!”胡山用力掰开儿子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爹!”

    胡安追出去,却只见胡山壮实的背影在灯笼模糊的光晕中,一闪一闪地消失在夜色里。

    远处已经有铜锣声响起,更多的灯笼被点亮,每个灯笼的模糊光线中,总有一个个急匆匆奔跑的壮实身影。

    他们有的穿着汗渍浸透的短卦,身上还一股股浓重的汗味,似乎刚做完某种重活……有的卷着裤腿,脚上的泥都没洗净,就迈开大步狂奔,应该是刚从田地里回来……还有的穿着干练的武士服,身边还有仆人牵着马儿在往前疾走,这应该是家境不错的在籍甲士吧……

    不论他们之前在做什么,此刻都在向同一个方向前进,脚步匆忙而又坚定,不可阻挡。越来越多的灯笼汇聚起来,竟也不比之前考生们汇聚起来的星河少,反而更加气势磅礴……

    他们即将要作为这座城市、这片土地的守护者,踏上生死未卜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