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胤天下 >【第三十七章 魏大爷】
    中国两千年封建社会,除了我大清之外,白银其实一直都不是中原王朝的官方认定货币。中国自古少银,黄金和铜相对较多,只有后者才有足够的流通量来承担法定货币职能。

    但自汉朝之后,因为种种原因,黄金在世间的流通量急剧减少,导致黄金与铜钱的兑换比例不断攀升,最大的差距值甚至到达过1:2000,这么巨大的兑换落差已经影响到了正常的商业流通和市场运行,所以市场自动选择了另一个东西来平衡这其中的差距。

    这个东西,就是白银!

    从前唐末年开始,因为海贸兴起,白银开始大量流入中国,到了武陈太祖立国之初,白银流通量还只在沿海地区,但随着武陈朝日渐承平,商品经济急速发展,白银的流通量越来越多,高宗时,户部统计的税收白银已经达到六百万两之巨。

    在燕西村时,交易额都不大,服劳役或者揽工时,甚至还有用米面布帛当做工钱发放的时候,所以李化羽他们都没接触过白银。可在商品经济发达的燕州府,这白银流通量就极为可观了,已经成为了铜钱之外仅次于黄金的存在。

    赵暄赢的就是白银,整整百两白银!

    现在的金银铜的大概兑换比是一两黄金可兑十二两白银,一两白银又可兑三十贯铜钱,一百两就是三千贯!整整三缗!!

    “小赌怡情、大赌败家、豪赌发家!”赵暄满面红光地对在座的人热情宣扬赌博理论。

    对比胡安在燕西村的小打小闹,赵暄的赌局的确可以称之为豪赌。如果说非要在今天评一个传奇的话,赵暄无疑是今天的全场最佳。

    这个传奇故事要从那个钱袋开始说起。

    ……

    府城的早市非常热闹,以城南的水关码头为核心,向四周方圆四五条街道辐射,都算是早市范围。

    人流量极为惊人,各类水产蔬菜肉类都可以在这里买到。泉州的玳瑁珊瑚、苏州的丝绸刺绣、蜀州的金银器皿,还有山东的枣、关西的梨……都从水关码头汇聚到这里,甚至还有店铺门口摆放着琼州的大米,那白花花的大米简直快把赵暄馋出口水。

    他早已告别昔日睡觉睡到自然醒的富二代养猪生活,来府城之前就考量着必须在这里揽工做些零活,好给李化羽他们减轻压力---三十贯的购房费用压在他心头有些喘不过气。

    尽管没人要求他必须赚钱,王易甚至都没开过口,但他能不放在心里吗?这可都是亲人啊!

    四处闲逛中,他也打听了一番这里揽工汉的行价,的确比燕西村要高很多,在码头上给人搬运货物,一天下来也能落个三五十文,只是每个行当都有行首,做这个活路必须给行首缴纳例份,不然就没得做。

    赵暄仔细打听下,还真了解到不少行首,比如水关西码头的帮工行首褚氏兄弟,码头街肉铺的王屠户,清水寺蔬菜行的明通大师,甚至王家井巷城南粪行的李婆婆,都是各行各业的行首。

    他仔细盘算着,褚氏兄弟听说最为豪爽,例份才抽三文,但那活路太多人做,怕是做不长久;王屠户的活路最累人,扛着那么多生肉走街过巷给高门大户和酒楼食肆送,怕是不轻松;清水寺的明通大师倒是好相与,出家人慈悲为怀,选人也不挑拣,就是抽成高了些,每趟活计都要抽例份,有点黑;粪行的李婆婆据说慈眉善目,给的工钱也高,但给人倒屎倒尿,赵暄想想就不寒而栗---当然现在也过了时辰,想倒屎倒尿也没得干。

    虽然已经脱离富二代阶层很长时间了,但在可挑选的范围内,赵暄还是先以轻松活路为第一选择,毕竟人都是懒惰的,不是被逼的没办法,谁会往死里干?

    正在他沿街瞎琢磨的时候,就见前面槐树下围聚着十几个人,其中还有几个衣着光鲜,穿着丝绸套衫的人,正在吆五喝六地大叫。

    只听吆喝声,赵暄就知道又是一个关扑小团体。

    关扑,不是相扑,而是一种商业赌博。很多时候,关扑并不是直接赌钱,而是赌物,一般是以铜钱作为赌具,掷出正反面,赢者可得押中的货物。

    这种场景赵暄在燕西村四处揽工的时候见的多了。国人好赌,越是没钱就越是想着赌。这种关扑的小团体在揽工汉中极为常见。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关扑也是一种娱乐活动,不过关扑的手段实在太缺乏创意了,赵暄见过最多的就是这种掷铜钱和投壶的小游戏,无趣的很。

    话说当初赵暄也是在拉斯维加斯玩过来的,但他最喜欢的是梭哈和骰子,眼下这种简单的赌博还真不喜欢,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都不参与关扑的原因。他会赌,但不愿意赌。

    只是听了一下,赵暄便打算调头离开。

    却在这时,关扑人群里爆出一声怒喝:“好小子,居然耍诈!”

    然后就有人在外围喊:“王捕头抓人了,官差抓人了!”人群及周边的小摊贩顿时一哄而散,周遭陷入短暂的混乱。

    这种伎俩古往今来不知凡几,赵暄赶紧侧身站在路边,省得那伙出千诈赌的团伙四散而逃时伤到自己。

    墨菲定律说,越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赵暄躲在墙边就是怕人往自己身上撞,可就巧了,一个瘦削的人就径直跑向他,身后一个穿着丝绸套衫的中年人咆哮着冲上来,超前一扑,将前面那人推个踉跄,跟赵暄滚作一团。

    “好小子,居然敢在你魏大爷面前耍诈,今天要是不废了你爪子,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衣着光鲜的魏大爷狠狠揪起那小子的衣领,三角眼一瞄,看见揽工汉打扮的赵暄,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开始着手在诈赌人身上摸索起来:“乖乖把赢爷的钱交出来,否则……咦,钱袋呢?”

    魏大爷人高马大,诈赌的小子却枯瘦如柴,他将这小子提溜着翻了个遍,愣是没找到钱袋。

    赵暄被撞的有点发懵,摇摇头从地上站起,见没自己什么事,拍拍屁股就想走。

    “等等!”魏大爷忽然叫住赵暄,三角眼不住打量。

    赵暄奇怪地看他一眼,正待说话,街那边尘土飞扬,真有一群穿着灰色号服的衙役冲了过来,带头的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头上黑色蒲牢冠,胸口大大的捕字,腰间佩刀,脚上黑色缎面长靴,正是府衙捕头的装扮。

    捕头冲过来在魏大爷身边站好,躬身抱拳行礼道:“府……魏老爷,这……”

    魏大爷对周遭乱哄哄的场面很是不满,摆手道:“王头,这一片你就是这么管的?”

    王捕头脸色顿时苦了下来,赶紧朝身边那些穿着号服的衙役挥手:“赶紧将他们驱赶开,等我们走了再回来,别闹哄哄的不成体统。”

    “喏,喏”一众衙役立即开始拳打脚踢,一时间菜叶翻飞,人仰马翻,整条街都混乱嘈杂不堪。

    魏大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但也没再对王捕头说什么,而是盯着赵暄怒道:“你是不是同伙?钱袋是不是在你身上?”

    赵暄本能地将手往怀里一掏,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这诈赌小子居然真把钱袋塞他怀里了。

    触摸之下,钱袋是绸缎做的,上面好像还有精细的刺绣,偷偷颠了颠,分量还不轻,除了铜钱似乎还有一块块沉甸甸的东西……赵暄猜测可能是银锭或者金元宝,因为形状和手感实在太熟悉了。

    赵暄眨眼间心里翻过无数念头,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承认的。

    看魏大爷这气势,若是承认了肯定被抓进府衙坐监,他听林耀先说过坐监的痛苦,所以决计不会想去感受一番。更何况,在府城他们人生地不熟,又是穷光蛋,王易就算想捞他都捞不出来。

    但如果不承认,怀里这个钱袋又怎么解释?直接拿出来还给魏大爷行吗?看那诈赌小子东转西瞧的游移目光,栽赃陷害他估计是张口就来的事。

    承认不行,不承认也会被逼迫承认。简直是个死局!

    魏大爷显然不是个有耐心等赵暄回答的人,他又冷哼一声,雷厉风行地一摆手:“搜身!”

    “慢着!”

    情急之下,赵暄居然做了上辈子根本不用做的事---装逼!

    只见他忽然负手而立,高昂头颅,轻声慢吟:“魏大爷,有没有兴趣跟赌神高进赌一局啊?”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高昂的头颅,迎风而立的男子,俊秀的面庞上,唏嘘的胡茬是那么惹眼,两褛凌乱的发梢,遮挡深邃迷离而又忧郁沉静的眼神,若不是一身破烂短褐和七分裤下的糟烂布鞋,这样子的确能骗到很多无知少女。

    吃多见惯的王捕头,一看他这德性,就有一股无名火从下丹田处腾地升起,一刀鞘就拍了过去:“装神弄鬼,高进是吧?赌神是吧?打不死你……”

    “哎呀!”

    赵暄惨叫一声,又一次倒地。

    以前的他压根是不用装逼都很有逼格,毕竟富二代嘛。但这次好不容易装个逼,却碰上在市井巷间见多识广,早就火眼金睛的“刑侦大队队长”,挨揍都还是轻的。

    捕头都动了手,其他人岂能袖手?一时间扑上来两三个人,伸拳踢腿将赵暄好一阵猛揍。

    “哎呀,哎呀,轻点,别打脸……哎呀,大隐隐于世,小爷真是赌神……哎呀”

    赵暄捂着头,身体蜷在一起,嘴巴还在不住地夸耀自己。原因无他,只因他刚才看见那个魏大爷的三角眼里闪烁出一丝神采---曾经那些想靠近他的小网红,眼中流露出的就是这种贪婪闪烁不定的光。

    他在赌这个魏大爷是那种嗜赌如命,为了赌,连老婆都可以押上赌桌的十足赌棍!

    “停!”魏大爷忽然拉长声调大喊一声,所有人瞬间停手。

    这一次,老天爷站在了赵暄这一边,他赌对了。

    “小子,你魏大爷我赌遍上京十六州,还从没人敢在我面前自称赌神,你确定要跟我赌一把?”魏大爷好整以暇地蹲在赵暄的头顶,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落魄的揽工汉。

    其实魏大爷现在已经确定这个小年轻跟诈赌的不是一伙人。他那三角眼可毒的很,小年轻被打的时候,手里提溜的小子可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但是,居然有人在他面前自称赌神,这就非常不爽了。

    赵暄听他这么一问,学着他的样,冷哼一声撑起半个身体,盘腿就坐在地上,斜睨着眼轻描淡写地说:“跟你赌一把又如何?小爷我当年纵横省港澳三地,赌遍拉斯维加斯无敌手,人送绰号赌中之神!十余年来未逢一败……”

    魏大爷听到这里,无聊地站起身,准备拍拍屁股走人---小小年纪就胡吹大气,故意说些让人一头雾水的话,这种骗人的把戏,他要是都还能着道,那真是白活这么多年了!无趣,实在无趣啊!

    赵暄见他要走,心知吹过头了,忙起身道:“小爷我就跟你赌一把大小,你可敢?”

    魏大爷身都没转,就站在那里:“何谓赌大小?”

    赵暄想都不想,从怀里的夹层内掏出珍藏已久的两粒骰子:“呶,就用这个。”

    说起这个骰子,就不得不提起那个早早离世的木工兄弟邓超,早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给赵暄用边角料给拾掇了两个骰子,做的比较挺粗糙,但六面完整,还有清晰的点数,赵暄时不时就会拿出来把玩,算是邓超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魏大爷回头,看见那两粒骰子,眉头一皱:“悬于投?”

    骰子的历史很早就有了,最起码《后汉书》里就有记载班固玩“悬于投”的游戏,所以对于骰子,魏大爷并不陌生。他皱眉是因为这个游戏太小儿科,根本不上台面,他堂堂魏大爷,却在这里跟一个胡吹大气的小子玩“悬于投”,就算赢了又能如何?

    赵暄不懂他说的“选鱼头”是啥鱼头,不过他明白眼前的魏大爷似乎有点顾忌身份,要是就此离开,那皮肉之苦必不可免,甚至还会有牢狱之灾……说不得,只能用那招了……

    “魏大爷不会是怕了小爷吧?嘿嘿,这样吧,不比大小,就比点数,不管魏大爷你掷出什么点数来,我若小于你一点,本赌神就……就断指输你!”赵暄咬牙,终于是下了血本。

    断指?魏大爷眼前一亮,这就有点意思了。

    骰子六面,其相对两面之数字和必为七,掷出的点数必然最大不会超过十二,但组合却有许多。如果单纯赌大小,那的确很无趣,可如果是赌每次会赢一点,这就不容易了。

    魏大爷来了兴趣,从方才小摊贩逃跑时丢下的东西里翻捡出一截青竹,随手抽出王捕头的佩刀一削,立时做成一个竹筒,拿过赵暄的骰子,轻轻颠了颠,然后丢进竹筒里轻轻摇晃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把赵暄看得眼睛有些发直,妈的,还知道检验骰子里面是否灌铅,果然是个赌场老手,看来不拿出当年在拉斯维加斯大杀四方的本事是不行了。

    年轻人,特别是有钱的年轻人,都有过沉迷某种事物的时候。有些人好色,有些人好玩,而赵暄有一段时间就是好赌。

    特别是受了《赌神》系列的影响,赵暄对骰子这种帅气的赌具是下过心力的,后来凭借着老子的关系,他还跟国内某个赌术高手踏实地学过好长时间,最高纪录在拉斯维加斯连战七天七夜,最终以小博大,赢了三十万美金!

    赢的金额虽然不多,但最起码代表他已经出师。

    后来没过多久,他就不好赌了。原因是那个教他赌术的老师,在一次公海赌局里被人识破千术,居然被砍掉三根手指和双腿,落下个终身残疾。

    逢赌必诈,十赌九输。这是老师用血淋淋的教训告诉赵暄的,所以他才不赌了。

    但这次,他不赌不行。

    不赌这一把,他所要面临的事情比被砍手砍脚也好不到哪里去。

    ……

    一刻钟后,这条街上依旧没有行人和小贩,但见一群衙役围坐在槐树下,就跟之前的关扑小团体一样。

    衣着光鲜的魏大爷此刻也没了之前的赫赫威严,盘腿坐在尘土地上,身体前倾,衣领散开,满头大汗,三角眼高高吊起,龇牙咧嘴又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小年轻,一只手撑在大腿上,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两粒骰子在骰盅里剧烈碰撞……

    而对面的小年轻此刻已经是满脸轻松惬意,半躺在槐树下,两只腿交叉叠放,手里捏着那个用丝绸做的钱袋,一甩一甩,时不时还低头看钱袋上的刺绣,夸上一句“唔,好绣工!”浑然不顾那边快要吃人的眼神,嘴里还悠闲地吹起了口哨。

    第十把了,这个小年轻居然真的做到了每把都比魏大爷大一点,不多不少,正好一点!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小年轻简直是在拿魏大爷解闷!

    早就见惯赌徒浪荡子的王捕头也纳了闷,不住地用眼神打量这个眼生的小年轻,甚至已经让人回去府衙找邢房的书办问一问,府城何时冒出来这么一个会赌术的浪荡子?

    第五把开始,魏大爷就怀疑赵暄的骰子有问题,所以特地叫王捕头去拿了别的骰子过来,可不管怎么换骰子,一样无法赢。

    魏大爷已经输急眼,之前几把不但将那个钱袋完全输给了赵暄,这一把还将身上的衣服也押了上去。

    “哇呀呀呀呀……”魏大爷啪地一声,将骰盅盖在青石板上,揭开一看,哈哈大笑:“小子,这次看你不输!”

    两粒鲜红的六点骰子正在石板上。

    十二点,最大的十二点!看你小子怎么赢?!

    魏大爷完全不顾之前还看不起这小子的嘲讽嘴脸,心头满满,全是我就要赢了的喜悦。

    赵暄懒洋洋地坐起身体,一手拿过骰盅,一手挖着耳朵,说:“魏大爷,你这身衣服不错,等会儿可别赖账就好……”说罢一扫手,青石板上的两粒骰子已经不见踪影,他手里的骰盅内却飒飒作响。

    魏大爷面露惊诧,还没想明白这个小年轻要怎么赢,却听“吧嗒”一声脆响,赵暄将骰盅摁在了青石板上,然后揭开盅盖,两粒石质的骰子其中一枚已经碎裂,露出鲜红的一点,两粒六点面叠在一起,堪堪好,十三点!

    魏大爷惊的目瞪口呆,望着赵暄喃喃道:“赌神,高进!”

    赵暄故作轻松地嘿嘿一笑,心底却长出一口气---乖乖我滴妈呀,还好最近一年都在强身健体,手腕的力气也没落下,不然枉费我当初硬要跟师父学的赌神这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