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胤天下 >【第三十六章 喝花酒】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

    科举,朝廷选拔贤能的掼才之道。

    这两者都是儒家传统文化圈中最值得传颂和尊重的部分,可到了这蔺如花的嘴里,却成了弃如敝履的糟粕和误人子弟的说辞,这是什么情况?

    因为洪礼忠背对他们,王易看不见老师的神情,但可以想象,身位师长,却被人说“误人子弟”,绝对不啻于后世被人指着鼻子骂娘。

    稍稍停顿片刻,王易没听见洪礼忠进行反驳,心头奇怪,但身为弟子,看见自己的老师被人如此辱骂,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蔺前辈此言差矣!”

    王易踏前一步,拱手作揖道:“此二者若真如前辈口中那般一无是处,那前辈效仿的竹林七贤之辈又何来哉?魏晋风骨固然令人悠然神往,然人各有志,亦有所欲,在晚辈看来,魏晋风骨乃矫揉造作者之欲而不可得,固自以风流罢了。若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何来风骨可言?怕是早就抓着那五斗米不肯放了!

    “国朝为何如此荣养士林?还不是为了让士人教化百姓,共赴盛世?若不是,国朝养士百年,所为何来?莫非只为了养一些只知效仿魏晋风骨,却不知致君尧舜的米蠹?”

    王易终于想起这个蔺如花方才吟诵的是什么诗句了,好像就是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所做的《琴歌》。

    在历史长河的众多人物中,王易最看不起的就是魏晋时期所谓的文人雅士,一个个自命清高,只知归隐山林而不知民间疾苦,或者说他们明知民间疾苦,却五石散吃多了,神志不清,不愿意以自身影响力去改善造福大众,这样的人,就算再有才华,也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王易甚至一度认为,所谓的魏晋风骨,其实就是一群瘾君子嗑药磕大了才做出来的一出闹剧而已。

    他这番话骂人也骂的够狠了,除了没点名道姓外,一连串的反问其实都是在讽刺这个故作潇洒的蔺如花。

    洪礼忠听了头前几句还没啥反应,但到后来却有些骇然,忙转身想要阻止王易,但王易说的正痛快,哪里停的下来。

    待他说完,洪礼忠又赶紧转过身,正要出言解释几句,却见蔺如花先是愕然,而后满脸怒容,怒极反笑,反问一句:“小子,你可知我是谁?”

    王易摇头不知。

    蔺如花嘿嘿一笑:“不知我是谁就如此狂妄,可见你跟着洪生把书读傻了……没学着儒家先贤的正理,却是一肚子动辄致君尧舜上的迂腐,今科你便不考也罢,中了也不过平添米蠹而已。”

    言罢也不听洪礼忠的解释,甩袖就往牌楼后的一座房舍走去,儒秀衫无风自动,飘然自去。

    胡安看他那风骚样,也是无比气愤,凑过来对王易道:“易哥儿说得好,这人也太没读书人的样子了。”

    “你还说别人,你自己就有样子吗?”旁边的六哥儿调侃一句,胡安赶紧低头系好衣服。

    洪礼忠却是满脸木然,望着那人飘然远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大元,你可知你方才骂的人是谁?”

    王易一听这种问话方式,就感觉隐隐不安:“是谁?”

    “他是甲午科乡试解元,乙未科会试会元,燕州府北郑县的蔺侠蔺纵横。”

    洪礼忠每报一个名头,王易就倒吸一口凉气,胡安和六哥儿也惊诧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又一次回望那个飘然远去的如花……

    “这些都是曾经,最紧要的是,”

    洪礼忠深深望了一眼王易,叹气道:“他是燕州府的提学官,也就是你今科院试的主考官!”

    “啊!”胡安张大嘴巴,用吃惊的眼神望向王易,脸上写满了惋惜。

    六哥儿带着深沉的遗憾,沉沉地拍了拍王易的肩膀,摇头道:“易哥儿,难怪他会让你今科不考也罢,你就算过了府试,怕也过不了他主持的院试啊!”

    ……

    见过坑爹坑娃的,还是头一次见坑学生的。

    王易此刻被一种悲愤莫名的情绪所左右,欲哭无泪的表情简直是我见犹怜---好吧,这几个词语不太适用于王易,但却是比较完美的表达。

    原来这个蔺侠,字纵横,跟洪礼忠算是半个同年。当初两人一起参加府试、院试,洪礼忠每次都是案首,蔺侠只能屈居第二。后来胡竭人叩关,洪礼忠回家守孝没有参加甲午科的乡试,结果蔺侠就在那一科高中解元,隔年的会试又荣登会元。不过在殿试中,因为蔺侠特立独行的性格和做派,惹恼了当时的皇帝,所以没能被点中状元,不然又是一个大三元将横空出世。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燕州府的读书人中都会提起,若洪礼忠没回家守孝,蔺侠还能有如此际遇吗?

    因为不能重来,所以也没人能给出答案。

    后来蔺侠历经朝廷风波,在两年前迁任燕州府从五品提学,那些风言风语就更没人敢提及了。

    一府提学,特别是燕州府的提学,就相当于后世直辖市的教育局局长,是掌管所有燕州府考生科举命运的人啊!王易居然当众骂他是米蠹?

    蔺侠为人是否心胸宽阔不好说,但既然说了让他今科别考的话,那这次院试肯定不可能再让王易过关。

    仔细想想,王易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什么了啊!

    回到客栈,洪礼忠来到王易房里,似是欲言又止,又似惭愧不安,好半晌才道:“你且先应了后日的府试,过几日为师带你去拜访蔺提学。”

    言罢,神色间带着几分惆怅和不甘,回了房间。

    那些关于他和蔺侠的风言风语,洪礼忠又何尝没听过。仅有的一点自尊心让他不愿去回想罢了。

    几次午夜梦回,他也会深深的问自己,如果那次自己没有回乡守孝,是否科举之路便不会这么坎坷艰辛?甚至,他心底深处未必没有恨这个抢了他荣耀的人。

    但一切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无端臆想,毕竟让他回乡守孝的又不是蔺侠,而是该死的胡竭人。

    蔺侠是两年前才迁任燕州府,之前的屡试不中也跟他扯不上关系,所以洪礼忠也只能自己默默发奋,每次入住一间客栈,他都会去看那副对联,无非就是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追上蔺侠,拿回属于自己的荣耀!

    可这次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因为自己的师道尊严受辱,从而得罪了那个他最不想去接触的人,思来想去,也只能舍弃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且去求他一回吧!

    他觉得憋屈,王易又何尝不是呢?

    王易越想越觉得憋屈,就这么几句话,难道就没了秀才功名?真他娘的……王易有种愤懑的情绪郁结心头,始终不能释怀。

    看着老师不甘又惭愧的神色,这种郁结情绪更是快要冲出胸膛。

    及至傍晚,天色渐渐黑沉下来,王易坐在书桌前默默发呆。

    “易哥儿,灯也没点啊?!”胡安在门口探头探脑。

    胡安知道王易心情不顺,所以一个下午也不敢来打扰他,后来老师也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胡安便彻底自由了---再穷的人也有几门富亲戚,既然来了府城,不管怎样总要去拜访一下,所以从府学宫回来后,胡山便带着从燕西村运来的山货去府城走亲戚了,只留下胡安一人。

    王易的事,他一个药农也不知道该说啥,只是摇头叹着说“命咧”,让胡安多陪陪也就是了。

    为了贯彻父亲的指示,没了羁绊的胡安这不就来“陪”王易了嘛!

    “易哥儿,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心里不痛快总要吃饭呀!”胡安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想将王易书桌上的蜡烛点着。

    烛火亮起,胡安吓了一跳,只见王易满眼通红地望着自己。

    “咋,咋咧?”胡安心头不安,易哥儿莫不是知道考不上秀才,所以魔怔了?

    “走,陪我喝花酒去!”王易突然站了起来,举步就往外走。

    “啊?后日就要府试了……”

    胡安没想到王易这个以前怎么勾引都不肯堕落的三好学生,今天却主动邀他去耍乐,一开口还是最顶级的“喝花酒”,而自己这个从来就不知道读书为何物的浪荡子,竟然还记挂着后日的府试,这算什么?日头升反了?

    “啪!”胡安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让头脑清醒点,注意自己浪荡子的定位。随后几个踉跄就跟着王易往外走,顺便还拉着蹲坐在洪礼忠房门口傻坐的六哥儿,低声道:“带上钱,带上钱,我们陪易哥儿喝花酒解闷去!”

    ……

    所谓“喝花酒”,其实就是去青楼找伶妓相陪喝酒。

    这种高级活动,胡安是再熟悉不过了---燕西村虽然不是什么大地方,但那些食铺酒肆里,也是有作陪伶妓的,胡安十三岁就在这些地方厮混,现在更是轻车熟路。

    可事实证明,胡安在燕西村能吃得开,在府城却未必能到处通吃。他们三人从府学街一路走到了广贤门,愣是一家青楼都没进去。

    倒不是他们不想进去,而是人家压根不让他们进。

    古代的青楼其实并不是后世人想象中的东莞“太子酒店”,有钱就可以进去叫个姑娘胡天胡地,相反,青楼其实是古代一个很正规的娱乐场所,甚至带着一点私人会所性质,不是一般人想进就能进的。

    燕州府的青楼都是官营,要进去首先要有功名,其次要有钱。说的直白些,若是没有秀才以上功名,就必须拿钱砸开那些看门小厮的金口,否则,还没到台阶上,就会被人请出来。

    他们三人中,王易和胡安虽然穿着文士衫,但却不是儒秀衫,头上的也不是进贤冠,除非一进门就给看门的青衣小厮甩两吊钱,显示他们不差钱,不然谁会让他们进去?

    走了半晌,王易已经是饥肠辘辘,心头郁结的火气无处消散,反而愈来愈炽烈。

    “下一家再不让进,我们就打进去!”一向沉稳儒雅的王易,咬牙切齿地说。

    “啊?!”胡安皱着眉头,内心不安地说,“易哥儿,我见那边的街巷里也有酒肆,要不咱们……”

    “不,我就要去青楼!”

    王易倔强起来,谁都劝不住。

    他就不信了,老子好不容易时来运转,怎么会在这里阴沟里翻船?如果老天爷非要这么折腾我,那我就乱来,看你这贼老天想要怎么安排我……

    王易闷着头往前走,胡安和六哥儿满心忐忑地跟在后面,祈祷满天神佛保佑,前面千万别再出现青楼了。

    可他们临时抱佛脚的祈祷态度显然让佛爷很不满意,刚走没两步,前面广贤门隐隐在望的时候,一间五层高,挂满了朱紫灯笼,雕梁画栋,飞檐耸立,显得无比奢华的青楼出现在眼前,青色楼宇上挂着用灯笼照亮的三个烫金大字---“醉仙楼”!

    我滴乖乖,怎么就碰上燕州府最有名的醉仙楼了?

    胡安上前想要一把扯住王易,却被王易一下甩开,紧走两步之后居然跑了起来,迎着风,就往醉仙楼跑。

    “哎呀,易哥儿啊,那可是燕州府有名的正店!”胡安捶胸顿足,但却不能不管,只能也迎着风向前跑。

    严格来说,醉仙楼不算青楼,而是正店。

    何谓正店?

    就是前文说过的,官府认可的有酿酒权力的店,是一家有朝廷做靠山的酒楼,同时也是官府经营的青楼和赌场。

    已经是戌时,正是醉仙楼生意最好的时刻,高大贵气的门楼下面,早已是车水马龙,穿金戴银的富家商贾,吟风弄月的文人雅士在醉仙楼里进进出出。

    时不时从角门里还会被丢出一两个喝的神志不清的醉汉,角门外有人等候的,赶紧忙不迭地将人送上马车拉走,没人等候的也就缩在墙角酣然大睡。

    这时,一个穿着文士杉的年轻人迎着门往里闯,正在迎来送往的青衣小厮无不愕然,忙上前阻拦。

    “老客,留步!”青衣小厮一伸手,将王易挡在身前,脸上带着职业微笑,“老客可有相熟人家?”

    王易冷哼一声,正要开口,胡安和六哥儿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抱住王易,同时对青衣小厮不住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朋友癔症犯了!”

    青衣小厮也不见怪,继续带着职业微笑,目送他们将王易抱走。

    却没想王易只是一个马步蹲好,左一扭右一甩,将两人都给弄翻在地,然后又低着头往里冲。

    青衣小厮这次不再客气了,脸上的笑容一收,大喊:“王管,有人闹事。”

    网管?王易有些发愣,哪里有网管?

    一愣神间,从侧地里倏地站出一个人,身高九尺有余,头包方巾,满脸虬须,浑身横肉,正冷冷地看着王易:“小子,想在这里闹事?你可看清楚地方!”

    显然,要是王易还要继续往里闯,少不得挨一顿揍。更可怕的是,这个叫网管的大汉后面,黑暗里还影影绰绰地站着几个人。他们三个决计不是人家的对手。

    王易倔劲上头,正要继续头铁,忽听里面刚出来的一人惊道:“咦,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的?来寻我的吗?”

    说话这人头戴士绅帽,身穿绸缎华服,脚蹬缎面靴,腰间系着虎牢搭扣的锦带,显得身姿挺拔。更难得的是,此人眉清目秀,英俊帅气,黝黑晶亮、剑锋般的两鬓向上盘起,皮肤阳光健康,任谁见了都会夸一声:“好个丰神俊朗的俏郎君!”

    胡安和六哥儿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人我们应该认识吗?

    王易近视,眯起眼睛打量了半天,越看越是眼熟,忽然福至心灵,脑中灵光一闪:“我嚓,赵暄?”

    赵暄咧嘴一笑,洁白整齐的牙齿在光线下熠熠生辉,帅的一塌糊涂:“是呀,我这身帅气不?”

    胡安和六哥儿也总算缓过神来,认出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俏郎君就是今早刚见过的赵暄---只是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赵暄还是一身粗布褂子,脚上穿着闷头布鞋,整个揽工汉打扮,怎么到晚上就成这幅模样?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这揽工汉才别过一日,就能草鸡变凤凰的吗?

    王易知道赵暄帅气,飞机刚失事那会儿,赵暄的形象帅的没边,但那时候的帅还带着奶油小生的味道,现在经过一年多的打磨,奶油小生已经突破了原先的极值,开始在另一领域疾驰了---形象的说,就是杨过版古天乐和枪王版古天乐的区别!

    但是……怎么会有这种改变?安徒生童话?灰姑娘??

    “赢的!”

    醉仙楼内的仙颐阁,赵暄坐在那里,笑吟吟地对王易说:“这才是我应该过的日子……易哥儿,咱们有钱了,你肯定猜不到我今天赢了多少钱!”

    “多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的胡安,张着嘴问。

    赵暄伸出一根手指。

    “一贯?不对,一百贯?”

    赵暄摇头。

    胡安的心跳在加速,咽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难道是一缗?”

    赵暄也不逗他了,端起酒桌上的瓷杯儿,一饮而尽:“纹银一百两!”

    哐当一声,六哥儿被惊的掀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