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胤天下 >【第二十一章 圆圆(3)】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丝暑气,带起一片蛙声。

    燕西村南的这条河,总在经过村口这一段时,变得潺潺缓缓,远不似上游渔场那般汩汩腾腾。

    静夏夜,听着潺潺流水,再与清秀可人的女友述说着一段段传奇凄美的爱情故事,女友还听得如痴如醉,用迷离爱慕的眼神望着你,那画面简直也是,美滴很。

    “……冯素贞头戴簪花,骑着高头大马,缓步走上御街,去赴那琼林宴……后来就与李兆林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一段《女驸马》的故事在王易的讲述下,更增添了几分曲折离奇,让高圆圆听后良久缓不过神,最终长吁一口气:“这冯素贞真让人羡慕,居然有勇气女扮男装去参加科举……嗯,比白素贞强。”

    “白素贞有法力啊……”王易其实更喜欢千年蛇妖。

    高圆圆却白了他一眼:“有法力顶啥用?还不是要等她儿子来救?若是我的话,早就拉着小青宰了那个坏人姻缘的法海。水漫金山又怎样?镇江百姓又关我何事?他们不容我呢,我还能容得了他们?”

    或许是自幼便与哥哥相依为命,哥哥外出行商,家中的一切都是由她打理,所以才铸就了她这要强的性格。在她看来,既然两情相愿,那破法海拿着“人妖不能相恋”的死规矩来约束人,就是错。

    “传说而已,当不得真!”

    王易轻笑,伸手轻轻握住圆圆那细嫩的柔荑,圆圆浑身清颤一下,却也没拒绝。

    也就到此而已,王易可没敢再进一步搂上去,前几日他有这想法时,还把圆圆惹哭了。

    古代女子,特别是未出阁的女子,牵牵小手已经是她们能接受的极限,若是还要有别的身体接触,哪怕隔着衣服,她们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情郎看的跟青楼的娼妓一般低贱。

    这是圆圆哭完后对王易说的感受。

    对此,王易只能尽量哄劝,再三保证并无看低她的意思。从那之后,除了牵手,他也不敢再做别的。就算此刻两人屈腿坐在竹林下,两人之间也隔了一个身位。

    四目相对,有种暧昧旖旎的氛围随着月色的升起而慢慢升华。

    王易轻轻挪了挪屁股,将一个身位拉为半个,又将半个身位给抹平。两人的衣袂已经有了轻轻的触碰,却仿佛两人的身体有了接触般,触电的感觉顿时让两个人都浑身一颤。

    圆圆轻哼一声,羞红着脸,低下头,用蚊蚋般的声音道:“易哥儿,别……我哥说了,你要是真喜欢我,就先考个状元回来吧!”

    说到这个,王易就有些丧气了。

    自从跟圆圆交换了定情信物,王易就让林老去找了吴家姑。吴家姑也愿意做这桩媒,亲自去陈记找做事的高小三。

    高小三听闻后,倒也没像之前那些说媒的人似得,连聘礼都不讲,直接一口回绝,而是提出一个要求:“给你三年时间,若你能皇榜高中,再骑着高头大马回来娶我妹吧。”

    天地可鉴,王易现在只想要个秀才功名,没想过中进士啊!

    更可气的是,这话到了圆圆耳中后,也不知是她理解错了科举还是怎地,居然变成了要高中状元!

    这状元是这么好中的?

    不过热恋中的男人,往往都有一股心气在。特别是对王易这个名牌大学生来说,这股心气更高。

    不就状元吗?老子当年考大学,也是以全国卷文科状元的身份被录取的呢?

    王易显然忽略了,现代高考,每年一次,只要分数达到,可以有无数个文科状元。而古代的科举,每三年,却只能有一个状元!

    其实不但王易是这么认为的,连林老和郑晓岚也不觉得考状元有多难……好吧,林老后来承认状元有点难度,可也不认为考进士有什么困难。

    尽管他们不论从外形还是语言,都与当地人一模一样,但很多思维定式依旧无法改变---以前看电影电视,哪个主人公碰到这个环节是考不上进士的呢?

    唉,他们也不想想,不是进士的人能上得了电视吗?就算观众同意,编剧也不答应啊。

    正是抱着这种思维定式,林老代表王易同意了高小三的要求。

    “待我高头大马,许你嫁衣红霞。”

    这句承诺瞬间由吴家姑传出,然后轰动了整个燕西村。

    乖乖不得了,连个举人都没出过的燕西村,居然有人现在就说要考进士呢!

    这种承诺不但没给王易带来什么赞许,反而都是幸灾乐祸的嘲笑。

    甚至已经有娶不上婆姨的人家,开始向吴家姑打听“老姑娘”的行情了---三年后,圆圆虚岁都19了,算老姑娘了,应该不会像现在这么贵吧?!

    都说热恋中的男女都是盲目的。这点在王易和高圆圆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不管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们依旧相信着彼此。

    为了这个目标,王易更加努力的在学做八股,从以前的一天五篇增加到了一天10篇。《论语集注》在抄完后的第三天,他就背熟了,接下来疯狂研究《历年程文》,至于洪礼忠叫他学的《尚书》反而不太上心---他只要考试,只要科举,只要八股!能考中就行!

    对王易的承诺,洪礼忠没有批评什么---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想当年他自己中小三元的时候,还不是心高气傲,认为再中个大三元也轻而易举吗?

    反倒是正字堂的洪礼鸣对王易一顿训斥,认为他轻浮、狂妄,不知所谓。

    “待我高头大马,许你嫁衣红霞。”洪礼鸣冷笑这说,“这就跟帝王对臣子说,‘待我君临天下,许你四海为家’一般,是彻头彻尾的欺骗!”

    洪礼鸣觉得,王易生搬硬套,用些莫名其妙毫无根据的词句来哗众取宠。

    不过王易却从洪礼鸣的语气中听出了浓重的反封建思想---武朝的开国皇帝据说就在建国后将功臣几乎杀了一半,但一个秀才都不是的读书人,就这么点评帝王,真的好吗?

    从那之后,要不是洪礼忠要求王易继续抄书,洪礼鸣甚至都不想让他来正字堂。

    ……

    洪氏祠堂的社戏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明天好像是最后一天,隐隐绰绰的声音从北边传来。毕竟这个村子真不大。

    “洪家老祖做寿,还真不一般。”王易随便找了个话头。

    圆圆“嗯”了一声,道:“洪家老祖今年九十了呢,别说咱燕西村,就连全燕州府,好像都没有过这么长寿的长者呢!”

    “会有的,我家圆圆以后也会有这么长寿的,不然咱们怎么白头到老呢?!”王易盯着圆圆的眼睛道。

    “嘤”一声,圆圆抽出了被握住的小手,捂着脸:“讨厌!奴家才不要活那么久,好丑的。”

    “不会的,我家圆圆不论怎样,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

    这种情话,放在现代连土味情话都算不上,但在这里,那简直要让圆圆心都融化。

    “净骗人!”

    圆圆放下手,露出挺细的鼻梁,撅着轻薄圆润的小嘴道:“明天你是不是就要去县城了?”

    “嗯,十五就开考了,老师叫我明日一早就动身。”

    “就你一人去吗?”

    “还有七个同窗,另外,羽哥和胤哥要是能赶回来,应该也会来县城陪我。”王易的称呼里没有带儿字音,是真正类比兄长的称谓。

    圆圆也能听出他对李化羽和李胤的尊重,颌首道:“嗯,那你路上要仔细些,这去县城还有一天的路程,反倒不如去府城近。”

    燕西村归属燕州府南边的涞州县,但去县城更远,足有八十里路,只有一段官道,大部分要走民道和山道,脚程再快也要一天。

    反倒不如去府城,才三十余里,走官道脚程快的,一天时间能打个来回。

    “我会注意的,”王易看着圆圆,笑道。

    圆圆侧着头想了一下,道:“有时感觉不到你是从极西之地来的逃人,但有时又很明显能感受到,像这‘注意’……莫不是你们以前的说法?”

    王易愣住,苦笑点头。

    “那这个呢?”圆圆拿出一直贴身藏着的信笺,说:“你们那里也用汉字?怎么跟我以前看到的那些字都不一样啊?”

    说起这个,王易就打了个哈哈,道:“是啊,这个字体叫瘦金体,好看吧?”

    “嗯,好看,教奴家好不好?”圆圆娇嗔道。

    “教你?”王易眼珠一转,看见圆圆攥着的嫩白小手,贼笑一声,“当然好啊!”

    他立即起身,捡起一根枯树枝,在河边找块平整沙地,手很自然地握着她的柔荑,贴上身去教她怎么写这瘦金体。

    圆圆明知他是故意占便宜,但想到他明日就要去县试,自己也真想学这淡雅优美的字体,便也随他去了。

    “瘦金体,讲究的是下笔落落大方尖而重;行笔潇洒细而劲;横竖收笔顿而钩;撇捺出笔锋而利。”王易一边说,一边轻握着嫩滑的小手,不断在河沙上写着。

    月光明亮,照在河边闪烁着粼粼光泽。河沙上出现了一排排劲瘦淡雅的文字: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刻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

    写着写着,王易忍不住哼唱出来。

    圆圆这才知道,原来小令还能这么唱。

    她不是伶人,也不懂曲乐,正是这样的人,才更能接受新东西。

    她听的如痴如醉,望着靠在他旁边,专注地在地上写字的情郎,那认真的侧脸是如此迷人,忍不住就凑了上去,朱唇轻吻了王易的脸颊。

    “呀!”

    圆圆自己先睁大眼睛,吃惊地用小手捂着嘴,然后满脸通红地跳起来,快步跑开。

    王易愣了一下,满心里只有欢喜,丢了树枝,站起身追了过去,嘴里道:“我送你回去,慢点跑,别摔着了。”

    河水潺潺,几股小河浪涌来,模糊了字迹,也模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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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着方才的甜蜜一吻,王易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村南的家。

    刚过桥,他就瞅见家门口居然挂起了灯笼。院墙内也是灯火通明的状态。

    “咦,莫不是胤哥和羽哥回来了?”

    王易深知林老的脾气,若没有啥事,是不会这么浪费灯油蜡烛的,想到月余不见的兄弟,顿时心头发热,加快了脚步。

    “我回来啦!”推开院门,王易笑着喊道。

    却发现院子里坐着的人都没笑容。

    李化羽和李胤都在,连去龙脊寨输送军粮的赵暄也蹲坐在房间口的垫脚石上。

    甚至连跟着杨敬元去跑运输的林耀先也木着脸站在水缸边。几个月不见,林耀先变黑了许多,面庞的棱角也凌厉了些,唯独眼光变得比之前要更为柔和。他听见王易的声音,放下准备打水的瓢,冲王易点了点头,扭头对屋里喊:“爸,易哥儿也回来了。”

    堂屋里,林老和杨敬元从里面出来,林老还对里面道:“晓岚,你仔细点,别包过头了。”

    “知道了。”郑晓岚的声音有点发颤,似乎在做什么让她不太愿意的事。

    王易疑惑地坐在李胤坐的那条条凳上,手肘拱着,道:“什么情况?”

    “司成回来了。”李胤的声音很淡。

    “谁?”

    王易一时没想起来司成是谁,只是一晃神,便“啊”的一声,跳起冲进了堂屋里。

    半晌,王易从屋里出来,面色变得极为难看,看向众人,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司成怎么成了这样?”

    “碰上胡竭人的斥候哩。”坐在垫脚石上的赵暄无奈地道。

    月余不见,赵暄更见黑瘦,乱蓬蓬的头发就这么随意地束在脑后,发质枯黄,一咎一咎地往外冒白色的头皮屑,整个形象跟富二代已经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不过他的精神状态不错,两只眼眸透着沉稳的目光,因为太热掀起的褂子搭在一边,已经鼓鼓的胸肌上隐隐泛着健硕的光泽。

    在他的述说下,王易才知道司成他们三人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原来那次城防役之后,王都尉奉调前往龙脊寨还要前出草原十余里的广良军寨驻守。

    去年秋后,胡竭人没有大规模入侵,而是派了斥候深入各堡寨查探情况,司成他们三人在巡逻时被胡竭人斥候俘虏,严刑逼供后,将他们的舌头、大拇指和大脚趾都给割了,放回寨中。

    因为他们是王都尉的私曲,善后抚恤和送回家乡的事都应该由王都尉自己负责。

    王都尉显然不愿意在他们三个人身上浪费时间和金钱,只叫军医简单包扎之后,便将他们丢在广良军寨的后勤营地里养伤。

    不但如此,王都尉还上报军寨主将,认定司成他们泄露了军寨情报,要龙脊寨火速增援,一时间还搞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连带着,被认定泄露军情的三人连躺在后勤营地的权利也没有,直接被丢到茅坑旁等死。

    景成金和范天宇没扛过伤口感染起脓那一关,大年三十晚上,也就是林老多准备了三幅碗筷,等他们回来过年的那天晚上,病死在了异地他乡。

    司成命硬,生生扛了过来,但也成了废人。

    割了舌头就不能当传令兵,割了大拇指就握不紧刀枪弓箭,割了大脚趾就做不了重活,连提桶重水都会重心不稳摔倒。

    在军队中,这已经是个十足十的废人。

    赵暄二月底被安排运送军粮到龙脊寨,没走瓦房驿-井陉关-井陉川那条路,因为今年雨水充沛,井陉河提前暴涨,井陉关往北的井陉川道无法通行。

    他从易县的南关大营出发,走去永宁的官道,到了永宁卫的峪口军寨,然后转向广良。一路上走了快十五天,到广良军寨后已经是三月中旬。

    他是在军寨后勤大营的粪坑边发现的司成,当时他还没认出来,是司成一直抓着他的裤腿,不断用嗓子嘶吼才引起了赵暄的注意……

    赵暄返程时,用自己这次出役的所有役钱做补偿,才让押运的士兵同意带上这个废人回家。

    ……

    头抵靠在墙上的赵暄,神情萧瑟落寞地道:“回来的路上,司成一直在写两个字。”

    “什么字?”王易问。

    “报仇!”

    杨敬元纳闷:“报仇?找谁报仇?胡竭人?”

    说实话,看见司成的惨状,杨敬元心里没有幸灾乐祸,只有庆幸---庆幸自己当时听了李胤的劝告,没有去当王都尉的私曲。

    经过这一年多的东奔西走,杨敬元也了解了私曲的性质,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当兵模式。

    如果王都尉混得好,那他的私曲自然水涨船高,像当朝大将军的私曲,放出来到地方上,可是类比皇命钦差的存在。可如果混的不好,就会像司成他们这般凄惨了。

    正常的民籍百姓只会走正规渠道当兵,比如先入壮籍,然后等待挑选入兵籍当兵。私曲只有逃人、奴隶才会去做,当然,也包括他们这种压根什么都不懂的穿越者。

    生活了这么久,杨敬元理解并接受了这些规则,就像关扑一样,有赢有输罢了。

    “是王都尉,他要找王都尉报仇!”

    赵暄道:“司成说,他们三个虽然被严刑拷打,但真的没有吐露一点情报,更没有出卖任何人……因为他们担心,若是当了叛徒,很可能我们也会受牵连而活不了!”

    众人沉默。

    良久,林老吐出一口气,却没有说话,去厨房拿了李化羽带回来的白面馍馍,颤巍巍地走回里屋。

    杨敬元则道:“这个怕是难哩,王都尉又不是程三丁,一个军中将领,怎么报仇?唉,这都是命!”

    林耀先一直坐在一边,可以看出,这几个月跟着杨敬元跑运输给了他很大的锻炼,最起码不会毛毛躁躁又偏执地以为所有人欠了他。

    在听了杨敬元的话以后,他才开口道:“我觉得杨叔说的对,报仇这事先放一边,先把司成哥的伤养好吧,他现在很虚弱。”

    王易托着下巴,思忖良久才道:“等我考上功名吧,若是我能做到朝堂大员,到时候一定帮司成收拾这个王都尉。”

    李化羽没说话,而是看向李胤。

    李胤站起身跺跺脚,问赵暄:“你怎么回复他的?”

    赵暄抬起头,望着李胤如幽泉般深邃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我答应他了!”

    “有计划吗?”

    赵暄垂下头:“没有。”

    李胤转过头看向王易:“你明天参加县试有几成把握?”

    王易不知道李胤想干嘛,但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说:“不出意外的话,七成!”

    “尽快把我弄成民籍,我要去参军!”说完,李胤就回了房间。

    对李胤这种言简意赅,但又坚定不移的说话方式,王易很无奈。

    再转身看向赵暄,赵暄也说:“易哥儿,拜托你了。”说完也不再吭声。

    李化羽只是朝他咧嘴一笑:“高材生,看你的了。明天我送你去县试,看看你的七成把握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