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胤天下 >【第十四章 钱制】
    说别的林建国可能不在行,但说琢磨领导意图,特别是这些基层的小领导的意图,他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他以前就是机关单位的小领导。

    要说这些小领导想要什么?

    其实很简单:权力和财富。

    当然,这是简化的说法,展开来说就是:上面领导的赏识和不烫手的外快。

    怎么让上面领导赏识?把分内的事做好,甚至是超常发挥,把分内事作出花来就更好了。因为几棵树、几捆干草就将一家人发配充军,这就是将事情做出花的典范。

    怎么拿不烫手的外快?还是把分内的事做好。有眼力的人就会自己琢磨让他干干净净的拿到这笔财富;如果没眼力的,那对不起,这钱绝对不收。

    这些人是不会为了财富而丢弃权力的,因为他们的一切都构建在上面给予的权力之上,没了权力,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以说这些人也是最复杂的。

    一方面,你可以说他们是清廉自守的典范,因为他们不是什么钱都要。另一方面你又可以骂他们是“既想做绿茶又要立牌坊”,因为他们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钱。

    有时候,人们还是更喜欢蔡公权这样的人多一点,因为这种人是将“贪财”两个字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谁都知道只要砸钱给他,就能办成事。但这种人往往又是被骂最多的,因为他们贪的最明显,也最令人讨厌。

    而陈管事这种人反而很少挨骂,听高圆圆的评价就知道了,提到陈管事只是不好说话,而提到蔡公权则是一脸的轻描淡写和不外露的,鄙夷。

    是的,就是鄙夷。哪怕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孩,对蔡公权也是带着鄙夷的情绪。

    尽管从本质上来说,他们两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一个是朝廷这个国家机器赋予的权力,一个是侯爵赋予的权力。但如果他们如果同时落难,要人们选一个人救的话,那救的一定是陈管事。

    而救下这个陈管事就比蔡公权更好吗?

    未必!

    因为最起码蔡公权拿了钱就会办事,但陈管事却不一定拿钱,当然也不一定办事。

    可从人们的观感上说,还是会选择救陈管事。

    人性就是这么复杂而又多面。

    ……

    果然,在亥时前后,高小三带着林耀先和邓超回到了这个小院。

    最起码在这一刻,王易是喜欢蔡公权多一点的,尽管高小三告诉他,花了林老之前给他的一块玉佩才同意放人---那至少值五贯财货!

    王易不太清楚现在的货币价值,也不懂五贯有多少,不过就算知道,他应该也不会在意。在他看来,一块不知道在盐酸里泡了多久的破石头能解决这件事,简直不要太划算。

    林耀先抱着林建国哭了好一会儿,还撸起袖子和裤腿,让他爹看他被打伤的部位,高圆圆见状赶紧躲避回自己的房间。

    邓超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不安地搓着手,不断地林建国和王易说抱歉,他真不知道那些东西有主,不能乱拿。

    王易也安慰了几句,并说不要紧,赔点钱就行了。

    天色已晚,高小三好人做到底,让他们今晚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王易还有事要求着高小三,顺势说句“叨扰”,就让林建国先带着林耀先和邓超去休息,自己与高小三先坐下。

    没等王易开口,高小三便先说了:“王郎君…”

    “小三哥不如跟令妹一样,称呼我为易哥儿如何?听着亲切…”王易笑道。

    高小三一愣,心知他这是想先攀交情,不过他既然将人领了回来,那就也打算与王易等人攀这个交情,便拱手道:“如此,那我也称你一声易哥儿,易哥儿,你莫开口让我再去找那陈管事…实话与你说吧,今夜蔡官人答应放他们回来,而不用监里吃罪,除了那块玉佩之外,也是想着你们的身份…也跑不到哪里去,所以才让我将人带回。”

    说到他们的身份,高小三着实停顿了一下,意思也是暗示王易,你们是逃人身份,别再来为难他了。

    王易见他说完,笑道:“小三哥,实不相瞒,我与林老也已有计议,只是这计议还需要小三哥帮衬一二方才圆满,毕竟,我们不太懂这里的风俗人情,我先将计议与小三哥譬说一番,你再帮着从旁补充,不知这会不会为难小三哥?”

    一听只是出主意,不用跑去找那难缠的陈管事,高小三心头大定,点头称可。

    如果说一个现代的小领导到了古代什么最有优势,那莫过于行贿的胆量和技巧了。

    其实在古代,给上官送礼也是要胆量的,因为古人大抵都还要点脸,行贿还不是那么明目张胆,人心也不是“向钱看,向厚赚”,“笑贫不笑娼”的风气在燕西村里更是压根看不见影子。

    当然,不能说民风淳朴,只能说他们输在了经验上。

    王易只简单说了三四种与陈管事接触的方法,高小三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等林建国安抚了儿子和邓超,让他们先行休息,自己来到堂屋与高小三仔细譬说这其中的关键地方后,高小三已经是瞠目结舌的状态。

    “三人行,必有我师,古人诚不我欺啊!”高小三直起身体,长长感叹了一句。

    若单论行贿的技巧,就他所知的人里,林建国和王易简直已经算是登峰造极的大师级别。当林建国还要再说更多种方法时,高小三已经摆手打断:“林老,恕小子无礼,真不用再说了,有此前种种,已完全足够…这样吧,明日这事我去操办吧。”

    这回轮到王易愣了。

    之前高小三不是一直推脱不愿意去见陈管事吗,怎么现在又主动起来了?

    高小三尴尬一笑,道:“实不相瞒,小子手上也正有一桩事要用到两位计议的办法,之前还没有眉目,今晚听两位一说,简直有茅塞顿开之感,所以,我想亲自实践一番,看看效果如何。”

    原来他也想对某人行贿,只是找不到办法啊。

    同道中人,同道中人!

    王易打了个哈哈,此事略过不提。

    ……

    陈管事的心情很好。

    因为昨天抓了两个偷儿。

    有了这两个偷儿,他就可以跟陈醴侯合理解释,为什么这次上缴春税(注1)少了两成---这都是乡下逃人作祟,偷盗了醴侯的财富,真不是我的责任啊!

    当然,在这个基础上,陈管事也会跟醴侯稍稍解释一下,最近城防役过重,种田的佃户少了两成,且今年老天爷不赏脸,所以导致地里收成不好,这才少缴了春税---嗯,稍稍解释,绝不多说。

    不过,今年的城防役确实重了点,这不,给醴侯做佃户的都要上缴十六文的役税。

    天可怜见,他们这些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一年能见着几个铜子就算积了大德了,哪里去寻十六个役税钱?还不是搜肠刮肚的把口粮省了又省,拿着这些粮食去粮铺换了钱再交上去。只是这一过手,原本值得十文的粮食,怕也只能卖出三文的价来。

    整个燕西村,也就高家那个小三还算有点良心,那小子给乡亲卖粮食,往往能多得个三四文,这样算下来,今年算是能熬过去。

    偶尔,陈管事也会想,那些逃人也可怜的很,没吃没穿,又没恒产,日子过的紧巴巴,不去河里摸鱼,难不成还进村偷盗吗?

    听见那两个逃人被抓时的哀嚎,他心里也闪过一丝不忍,但没办法呀,死道友不死贫道,要是不抓这两个偷儿,他拿什么由头跟醴侯解释?

    况且,若不是前几年他陈管事甫一上任,就拿那户偷砍树木和偷拿干草的逃人立了威,醴侯家的土地上怕是早就被偷光了。饥寒交迫之下,杀官造反的事都有人干,还论别的么?!

    大不了,这次跟醴侯解释之后,给他们拿点粮食过去,怎么说也是两条人命啊!

    陈管事这么迷迷糊糊地想着,也就安心睡下了。

    第二天,鸡叫了三遍,陈管事就起来,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起了身,洗漱一番,扎好头巾,便到了院子外开始忙碌。

    这里是醴侯别院,位于村西头,出了村围墙是一片竹林,竹林后就是醴侯别院。

    房子不大,但也有三进三出,除了厅堂主卧,其余厨房马棚之类的房屋橼舍合计起来也有二十余间。尽管陈醴侯一年也不见得会来一趟,但醴侯夫人还是偶尔会来这里点算税收账目,所以陈管事每日起来最忙的事,就是要把各间房舍洒扫一番。

    他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这么多事的,所以他还有仆役。

    仆役,可不是那种电影电视里可以随意打骂的奴仆。仆役,只是众多役种中的一种,主要服役人员是醴侯封户里的户民。

    多嘴饶一句:佃户,是租种醴侯土地的人,每年要给醴侯缴纳田税。而封户是朝廷划分给醴侯的户民,不管种不种醴侯的土地也要给醴侯缴纳户税。除了户税,还要服仆役,即帮着主家做些杂务。

    为了方便管理,大部分的封户也会当醴侯的佃户,所以田税和户税往往会有重合。长久下来,这些封户就会与醴侯产生了依附关系,封户通过醴侯这层关系逃避官上的民税和田税,而佃户也会通过这层关系省掉应该缴纳的户税和丁税。

    醴侯本身呢,通过这种方式将封户彻底变成自家的私民,同时将官上要缴的税赋全部占为己有,以此提高收入。

    当然,这需要长时间的管理和人际关系的积累。陈管事被委派到这里,最终目的也就是这个。

    话说回来,仆役也不是说当就当的。因为服了仆役,就可免除官上指派的其他劳役,特别是这几年城防役重,所以很多人都想给醴侯做仆役,以此来免除官上的城防役。

    陈管事作为醴侯别院的管事,他的权力就展现在这一方面。当然了,这仆役数量也不是他说多少就能指派多少,毕竟仆役数量是要给醴侯报备,而醴侯那边也是要去衙门报备的,不然一下子一百二十户人都做了仆役,这衙门还要不要做事了?

    这段时间是春种,农田里忙着抢种苗种,所以仆役人数会相对较少。陈管事只指派了五户人家来醴侯别院做仆役。就这五户人家,也对陈管事感激不已,少不得偷偷拿些自家冬天攒下的腊肉、果脯之类的给他,更有甚者,直接塞一两个冬天里去官上做事攒下的铜钱也是有的。

    陈管事带着5个仆役将各间房舍重新洒扫一番后,已是天光大亮,后厨帮闲的仆役的婆姨们也收拾出了早饭。

    囫囵吃了些,陈管事便带着5个仆役,脚步匆匆地赶往蔡公权的庐舍。刚出院子,就见昨晚还念叨的高小三站在门口,正弯腰朝他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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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李化羽嘴里吸溜着热汤,扭头问正在譬说这件事的王易。

    王易笑了笑,指着正在割肉给儿子吃的林建国,道:“你问林老吧。”

    林建国回过头,对李化羽道:“陈管事其实只要两样东西:立威以完成陈醴侯交予的任务;捞钱以完成任上的夙愿。抓住这两点就行了。”

    说完也不再说别的,只是切下那羊羔上的肉,逐一递给刚从鹿坎寨回来的四个人。

    十人去,四人回。若是打仗,这高达六成的战损比可谓惨重至极了。

    幸好的是,在茅屋的7人并没有因为陈醴侯这件事损失一个。

    只是,林建国买地的愿望也暂时性的落空了。

    没办法,高小三带回来的那些钱都陆陆续续进了陈管事的腰包。

    不过他们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他们现在有了六亩水浇地和一个渔场,此外还有一片荒山可以折腾。

    是的,他们成了陈醴侯家的佃户,而且是那种十税六的佃户。

    按照燕西村以往的情况,佃户一般是十税二三,十税四就已经是高税,要是十税五,那是连衙门都会过问的高税率了。

    毕竟现在的亩产量有限,一般都在二到三石,王易折算成现代的单位来对比,一亩一季只能出产300斤左右。而且要看种的是什么,如果是豆类的话更少。

    他们现在租种的6亩地,折合成现代的计算方法,其实只有5.4亩,还不到6亩。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最好的收成下也只有1620斤粮食,十税六,就是要上缴972斤,自己只有648斤。

    一个人一天按照2斤的最低食物量计算,11个人就要22斤,648斤粮食只够吃一个月的。

    幸好还有渔场和荒山。

    渔场税跟田税又不一样,田税按照亩产可以缴实物,但渔场不行,渔场必须折算成钱,以三里河塘20斤鱼起算,一季为结,需缴纳125文给醴侯府。而荒山,他们与陈管事的约定是,一年之内开辟六亩田,可轮耕三年,三年内十税二,三年后十税六。如此延续五年后再视情况再定是否续租。

    严格来说,在他们有求于陈管事的情况下,这个租种协议并不算苛刻。

    “况且,陈管事答应,如果我们能把那片荒山开辟出来,他会把耀先推荐进洪氏的族学。”林建国道。

    夜有点深了,老杨等人已经睡下,只有李化羽、李胤、王易和林建国围坐在茅屋前的篝火前静静探讨未来怎么在这生存下去。

    李化羽苦笑道:“你看我们这11个人,有哪个像是会种田的?还开辟荒山,那地方有没有水都不好说。”

    王易道:“那荒山就在河上游六里,我和林老去看过,不算太远,靠着河,但因为有一面崖壁挡着,引水过去不太容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要费些气力。”

    林建国点头:“的确,要是真开辟不出来的,那陈管事也不会提这茬。我们当初考量的,主要是那个渔场。邓超说过,这一片的水质不错,鱼也多,但他们好像不懂得怎么侍弄那些鱼,所以渔场开了跟没开一样,全是靠天吃饭,他有办法把渔场弄大。靠着这个渔场就能把税钱都赚回来。”

    “至于侍弄庄稼,咱们可以让人教,陈管事也会叫人来教,毕竟他的收入主要就是在那多出来的税赋上。”王易补充道,“我们最打动他的贿赂手段就是十税六,但对外都是说十税二,也就是说,他凭我们几个人的劳作,一年就能平白得几千文钱,若是他在操作的好,几年间就能攒下一缗的财富。”

    “缗是什么单位?”李化羽虚心请教。

    “这里百文为一吊,千文为一贯,百贯就是一缗。”王易解释,“其实这里的币值跟现代很难换算,如果硬要换算,唔,一吊相当于三千六百块人民币,一贯差不多三万多,一缗就是三百多万了。”

    “你这是怎么算出来的?”李化羽很好奇。

    “根据粮价!”王易道,“不过高小三说,很多地方其实拿布帛也能当钱使,而且这燕西村的大部分人,一年都未必能赚到半吊钱,所以拿现代的收入速度和水准跟现在没法准确比对。”

    “对比这个没用,”林建国道,“这一个月,我跟陈管事派来的几个仆役学习了一下侍弄庄稼,其实他们最主要的是少了肥料还有农具的差别。”

    说起这个,林建国起身去茅屋后蹩摸了一个木制的耙犁。

    “这是邓超打制的耙犁,据易哥儿说是明清时期才会出现的好东西。我们试过,给耙犁再搭上个铁质的犁头,就能把地再深耕一尺有余……我们那块水浇地的土质不错,要是操作的好,一年多个几百斤粮食也是轻而易举的。”林建国万分喜爱地摩挲着这个耙犁。

    他原本还算细嫩的手掌上已满是老茧,粗大的指节处还有一圈圈黑褐色的泥垢,但他浑不在意这些,只是充满欣喜地用眼睛注视着这幅耙犁。

    静静听着他们的遣词用语,李胤第一次发现他们都慢慢融入了这个时代,除了语音还是普通话外,现代人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少,也不知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还有,我们的腰带和玉石也快不够了。”王易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角---他本来就近视,他现在一到晚上就很头疼。

    “这么快?你之前不是说很值钱吗?钱呢?都给那陈管事了?”李化羽一听这个就急眼。

    林建国摆摆手:“没有,我们送礼也不可能一下子送这么重的礼啊!主要是换粮食和种苗,还有这些家什了。”

    林建国的手比划了一下整个茅屋周围。李化羽和李胤这才注意到,整个茅屋已经拾掇的非常整齐,每间茅屋都有了固定的屋顶,还铺上了一层泥瓦,甚至茅屋墙身还用黄泥涂抹了一层,不会再四面漏风,空地周围也多出好多家什,灶台、水桶、矮凳,还有堆放柴火的柴房……应该说,现在的茅屋才算住人的家。

    甚至,在茅屋后面,他们还挖了一个不小的蓄粪池,搭上草棚,权当公用卫生间了。

    铁器制品还是很少,除了那口锅。

    “那口锅就花了四百文。”王易叹了口气,“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来古代不知道一口锅这么贵,四百文啊,一万多人民币呢……”

    “现在也就还剩这些东西了!”林建国翻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李化羽。

    一块百达翡丽的手表,一串紫檀木的佛珠,两块玉观音以及十几部没了电的手机。

    李化羽默默看着那块百达翡丽的手表,不知想起了什么,重重叹了口气,把布包交给林建国:“算了,不想那些了,不是说明天还要下地么?早点睡吧!”言罢,起身就往自己的那栋茅屋走去。

    刚走两步,王易似乎想起了什么,朝他的后背喊了一句:“为了省钱,你房间就没买油灯和灯油,晚上动静小点,我们也还要睡觉的。”

    李化羽“哈哈”一笑,也不回头,直接摆了个中指,然后就一头扎进了茅屋里。

    注1:春税,顾名思义,春天要缴的税赋,是渔场税、田税、户税等各种税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