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一骑绝尘。
离开蜂城,已经走了三十多公里。
蜂城之外,东南方向。
荒芜一片,荒芜的不只是大地,还有人心。
从来可怕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人终将毁于自己之手,毁于人性的自私、贪婪、暴虐、战争……
自从苏摩在苍龙王宫救下女子,到现在已有七天,然而他依旧不知道她的名字。
只要她不说,他就不问。
除了敌人,苏摩并不喜欢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他们不愿意做的事。
自蜂城一路向东南进发,沿途满目疮痍,到处都是大灾难之后的建筑废墟,到处都是干枯的大地。大地逐渐被黄沙吞噬,最终将沦为令人绝望而无奈的沙漠。
这个少有绿洲的世界,本来是那七个囚徒造成的末世之境!
同时,苏摩觉得自己难辞其咎:若非自己疏于戒备,又怎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破坏了“伊娃”彗星的航向?
“永夜”之星的吸血鬼之王海德米特斯,一直奉行先祖留下的遗训,与星球上的人类和平共处。当初流放七统领,也是为了维护贵族与人类之间的和平。但他又怎会想到,用以流放罪犯的监狱,竟成了毁灭地球——这颗文明星球的灾星?
我也是罪人,父亲。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这颗星球大灾难的罪魁祸首。
苏摩想到这里,苍白的面部开始肌肉抽搐。他不能让坐在前面的女子察觉,于是双手将缰绳攥得更紧。
雪白的机械马四蹄飞奔,它仿佛从来不知疲倦。苏摩很喜欢这种地球科技的产品,它是生物和科技完美结合的成果。必要时,机械马不但可以加油,而且也可以吃草来维持动力。
可是在大灾难之后,地球上的草比汽油更加珍贵。现在的地球,几乎成了一片不毛之地。
女子自方才出城之后,就一言不发,一副娇容愁云惨淡,眼中浮动着一层悲戚之色。莎尔娜和莉莉丝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这个做姐姐的,尽管已经在游民区看到了满地的血迹,但她宁愿相信她们两个还活着。
当初带她们离开诺斯塔那的时候,她就答应过父母,一定会把两个妹妹安然无恙地带回家。但随着七国高墙大门的关闭,原本环球旅游的她们被困在了苍龙国。
女子本以为原本是七使徒之一的赤目会善待她们这些外邦人,谁料他大肆征兵,从游民区带走了很多外邦人。而这些人唯一的作用,就是成为赤目的忠仆——下等吸血鬼。
若非苏摩及时赶到,她也会惨遭毒手,成为一具只会听命于赤目的行尸走肉,一个彻头彻尾的失去思考能力的怪物。而这样的她,是万万不能让莎尔娜和莉莉丝看到的。
可是当她归来,亲人却已杳无音讯。
包括两个妹妹在内,蜂城游民区所有人外邦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满地的血痕。
这就是何人所为?
反抗组织?
城主夏多?
还是国王赤目?
机械马忽然停住了,马背上的女子随着马头的方向望去,只见道旁的一堆建筑废墟中间,有一个斜探出地面的十字架,大约有一丈多高。
或许这里以前有座教堂吧……苏摩心想。他到地球的这些年里,已经对这个星球的历史了解了很多。他知道这种十字架是地球上之前某个宗教的标志,代表了一种救赎。
马上的女子在出城前,在路边的裁缝店里买了一件白色丝绸的连衣长裙。这件裙子穿在她身上,非常合身,甚至还透出几分端庄典雅。与这件长裙搭配的鞋子,是一双白色的松糕平底系带牛皮短靴,上面绣有蝴蝶花纹。
苏摩依旧记得,女子换好衣服站在他面前时,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她不再是一个衣衫破烂目光哀怨的人,而成了他记忆中悠然行走在永夜之星王宫的某个公主。苏摩看着女子,女子看着苏摩,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足足过去了十分钟。
直到女子移开目光,走出店门。
直到店主向他伸出手,问他要衣服钱。
苏摩当然有钱,不过店主没敢要。
因为店主看见了苏摩红色的眼睛,那是恶魔的眼睛。在人类中,没有红色的眼睛。而据地球上流传的所有关于恶魔的传说和宗教典籍中的记载,那些敢与神作对的恶魔,眼睛便是血一般的颜色。
苏摩猜测,这些传说中的恶魔,很有可能就是七统领之前派出的战舰中的贵族右翼成员。甚至于,曾几何时,苏摩还听到过一个名叫德古拉的人,便是这个星球上吸血鬼的始祖。
德古拉,苏摩在“永夜”之星上根本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很可能是地球上的人类给那个右翼贵族起的名字。如今,这个名字如同之前那些繁华的都市和往日的荣光一样,在大灾难之后埋入了地下……
苏摩最终还是把钱丢在了裁缝店的柜台上,二十七枚金币。掷地有声,哗啦啦一片。
大灾难之后,七国联合银行发行了一种通行货币——金币。正面是七国国王的群像,反面是边境高墙的图案。
苏摩和女子离开后,店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了看贴在柜台后面墙上的一张通缉令。
国王赤目发布的全国通缉令,上面俨然是女子和刚才这个英俊而绅士的恶魔的照片,赏金分别为三千万和七千万。
店主当然没本事去领这笔赏金,因为通缉令中特别强调,这两个人是从王宫逃离的贵族。
店主开始庆幸刚才自己保住了一条命,并且开始怀疑国王赤目的权威。这两个贵族并非如同国王所说的那般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
沙漠中一串脚印自马下一直延伸到了高大的十字架边,于是苏摩的目光也随着这串脚印,最终停在了站在十字架下祈祷的女子背上。
沙漠中的风,总是来得毫无预兆。
清风的温柔抚过女子的秀发,使得那一缕缕黑发优雅地舞动着。然而只过了片刻,风的温柔已然退去,随之而来的,是风声呼啸。
这呼啸中,还夹杂着风沙。
风沙中,女子忽然转过头来,对苏摩大声说道……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记住我吗?”
苏摩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我找不到两个妹妹,如果我死在途中,你会记住我吗?”女子凄然笑道。
苏摩看到女子蓝色的眼睛犹如大海一般湛蓝而忧伤,坚毅而悲戚。
“会的。”苏摩点头,镇定而严肃地回答。这是他对人类许下的第一个承诺,包括之后对更多人许下的承诺在内,后来的他全部兑现了……
“赫本!”女子大声说。
“什么?”苏摩问道。
“赫本!我的名字!”女子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在风沙中跑向苏摩。
风中,赫本裙摆飘舞,乌发扬起,直看得苏摩心旌动摇。
多年以后的苏摩,常常会想起这一幕,这永恒而浪漫的一幕。
马蹄飞动,一骑绝尘。
旅途总是遥远的,遥远得如同苏摩的故乡一样。
有些人注定一生都在路上。
夕阳中,西边的云彩已经被半边即将落下的红日镀上了金边。由云彩边缘向四周放射的金箭,更是在天空和大地掀起了一场无声而悲壮的赞歌。
这是夕阳里的悲壮,这是白昼最后的倾诉。
大地之上,一切都似乎慢了下来。就连二人胯下的白马,也似乎贪恋起落日的余晖来。于是,白马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终于,马再度停住了脚步。
不过它停的似乎不是地方,因为以它站立的地方为圆心,四周的沙漠开始旋转。旋转中,白马只觉四蹄之下的沙漠瞬间陷落。
“不好!”赫本大叫一声。
然而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以至于无论是白马还是苏摩,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埋进了沙海之中。慌乱中,苏摩立即将斗篷裹住了赫本。
漆黑中,两人一马急速下坠。
苏摩并非人类,低头的瞬间立即看见他们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之中。而白马自半空坠落之时,忽然四蹄犹如火箭发动机一般喷出火焰,减缓了下落之势。
两人一马,缓缓落在地上。
赫本原本在斗篷中吓得发抖,待她感觉平稳着陆,立即撩开了苏摩的斗篷往外张望。然而四周黑魆魆一片,哪里能看见什么东西?
“这……这是哪儿?地狱吗?”赫本怯生生地问道。
“不是,不过等一下就是了。”苏摩冷冷说道。
“你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赫本在黑暗中转过脑袋,朝苏摩嘟了嘟嘴。
“哼!”苏摩冷哼一声,“我们被包围了。”
苏摩话音方落,四周就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不过与其说是脚步声,倒不如说是别的什么奇怪的声音。毕竟,除了某种兽类,或者说……恶魔,人类是不可能在石壁上如履平地,自由行走的。
“我们……我们能逃出去吗?”赫本问道。
“逃?”苏摩觉得赫本这个问题太过幼稚,以至于让他失去了回答的兴趣。
“你的意思是杀进去?”赫本惊讶道。
“哼!”苏摩冷哼一声,单手一伸,十字长剑赫然在手。
长剑的光芒将整个洞窟照得亮如白昼。
赫本这才看见了四周,却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洞窟四周的岩壁上,密密麻麻爬满了之前那些外邦人变成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