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其他小说 > 广州有个废物 >第一章 我
    “每当我决定去死的时候,总会出现那么两件操蛋事儿要去解决,当我解决完后,我又暂时没那么想死了。”我是这么和医生说的。

    我生长在粤北的一个小县城里,这儿生活节奏很慢,挺好的。广东只有两个季节,一个是夏天,一个是冬天,该热的时候玩儿命地热,该冷的时候玩儿命地冷。

    我的父母是标准的中国式家长,独生子女的我受尽爱护,甚至到我二十岁的现在,我妈还想着要怎么照顾我,所以我的童年并不存在成长这回事儿,青春期顶多也就算内分泌失调。

    我不得不开始带起我人生的第一幅面具,假装成一个好孩子,因为好孩子有糖吃。那么多年以来,我心里已经树立起一套属于自己的可笑的价值观,就是不做坏孩子,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坏孩子,尽管成长的过程中我不断地在这边缘试探。

    这就是中国式教育告诉我们每个人的东西,服从。你是家庭的附属品,你是社会的附属品,你唯独不是你自己。以至于我成年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找到自己的定位,才真正明白,你并不能决定自己能够做什么。

    察言观色这个技能就是在这个阶段学会的,当我想要一个玩具的时候,我很明显能在父母眼神里看到失望,这样就不是一个好孩子了。于是乎,当父母问我想要什么的时候,我会说我想要一本书,这样我就能看到父母赞许的眼神了,在这个时候,我心里的不安和焦虑才能消除。幸好他们从来不会问我是否看得懂,只会在外炫耀我儿子有多爱看书,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初中毕业前看完《史记》之后。

    在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做出了我第一个反抗,也许是看的历史书里陈胜吴广给我的勇气吧,我想决定我自己想做什么,于是我撕掉了自己的高中录取通知书,去了一个专科学校读3+2的师范大专,至于做老师,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反抗的成果,也好像尝了一点儿胜利的果实。

    我明白了自己好像也不是很一无是处,于是做了一些事情,很多人说我挺厉害的。事实上,我曾经听过一句话,任何人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东西上,也一样很厉害吧,我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可我想做那个独一无二。

    骨子里的自卑让我感觉自己总是低了别人一头。所以我该怎么样弥补这一层空缺,然后再比别人再强一些,这是我要面临的一个问题,可是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吗?

    和往常一样,我从精神病院拿了药,准备回校外自己租的房子,要干什么,也没想好。其实有这么一地方可以自己待着也是挺好的,在每天自信、优秀的一面展示完成后,你可以尽情地把自己猥琐、自卑等所有负面的东西都拿出来看看。

    我自诩为一名道家,已经修行到了可以叼着烟打坐的地步了,道法自然,香烟法道。或者简单理解也可以称为叼着香烟思考人生。烟气随着一呼一吸,很顺利地在经脉里运行了一个小周天,最终汇进烟雾缭绕的丹田和乌黑的肺里。

    同时我也是一名儒家信徒和坚定的无党籍共产主义者,有着心怀天下的胸怀,为别人过得不好而难过,反之为自己的难过而过得不好。

    无论怎么样,生活还是得继续。虽然生活这个词,只有生这个字我还能用的体面一些。

    城中村里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温馨、那么有故事。说实话,在城中村里住久了,你就会彻底讨厌上广州这座城市了,除了房东。你能听到一切你所能听到的声音,从建房的噪声再到泼妇骂街嘶哑而又恶毒的声音,每一个分贝都是这座城市底层的声音。这也是我能找到最好的能一个人长时间待着的地方了。

    在运行完一包烟的小周天后,我离开了我的出租房,穿过永不停息的马路,穿过面无表情的人群,来到毫无生气的学校。我来这的目的就是想给这儿带来生气的,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作为一名师范生,我很希望自己能够学尽所学,把最好的给孩子们。但是作为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我会很反感。为什么,成长中每一个必须要学习的东西,都有人用他们所理解的方式灌输到我脑子里?当我们错过了、没体会到,从而感到痛苦的时候,那些人却不见了。和他们一起不见的,还有我对这个事物的新的感知和思想。

    在孩子们探索这个世界的过程中,我们给予太多干预,导致他们面临独立的时候总是不知所措。或者说,是这个社会本身就是我们这些人类所创造的,所以必须由我们这些社会人来让他们“学会”如何认识这个世界。可是教育他们“认识”这个世界的我们呢?我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这是一个死循环。

    说实话,我不想怎么样,只想真正地“存在”。

    和往常一样,下课十分钟的时间我都喜欢在男厕所里待着,就这么一根烟的时间。同班的紫毛同学也跟了进来。

    “李正平,给我拿一根。”紫毛冲我示意了一下,很明显是来蹭烟的。

    我很不情愿地从烟盒里掏出一根扔给他。

    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尽情享受着寂寞,可是当这个空间有着另外一个人存在的时候,我就必须把面具带好了。

    这时候,大家面前搞笑乐观的我就出现了。

    我眯着双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为什么你们这些卧底都那么喜欢在厕所见面?”

    “啊?”紫毛明显还没反应过来。

    我很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抓不到我的梗,看《无间道》对于你们就真的有那么难吗?

    “哦,没事儿,要上课了,我先回课室了。”我把烟头扔进厕坑里,自顾自地走出厕所,在门口的洗手台上漱了漱口,照了照镜子,我突然发现两颗门牙中间的缝隙已经是焦黄色的了。

    老天,我才二十岁,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已经那么苍老。瞪着一副死鱼眼,下面是厚厚的一层眼袋,外面还有一副高度近视眼镜。我的面具那么多,为什么就没有一副吴彦祖、梁朝伟那样的面具?

    等到烟气散得差不多了,我才迈着僵硬的脚步走进课室,走进课室的那一瞬间,自信、幽默全都回到了我的身上,就连嘴角都能做到微微上扬,我真是一个伟大的演员。可我怎么就能听到周围同学窃窃私笑呢?

    人是一种社会动物,而我感觉自己无时无刻被一堵墙围着,偶尔透过墙缝看看外面的世界,或是隔着墙和外边儿的人聊聊天,能撬开一块砖头都是一种奢望。

    这节课是教育心理学,说实话我不是很有想听的欲望,我呆呆地躲在课室最角落的座位,看着手上用刀划伤的密密麻麻的划痕,心里毫无波动。我看心理学上说,这是愤怒对内的一种表现,可是我只是想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而已啊。

    紫毛若无其事地在一旁摆弄着他的紫毛,我知道他看到我的手臂了,因为他刚才嘴了张,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又没说出来。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我又得面临着毫无乐趣的进食。作为一名道家,我一直认为,人是不能被欲望支配的,可是我是故意做的,还是我根本感觉不了欲望所带来的乐趣呢?

    下午没有课程,我步行回到校外城中村里租住的单身公寓,我很喜欢点着熏香读书的感觉,今天点的是檀香味的,看的是《中庸》,如果外边儿没有吵闹的声音,我也会让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人与人之间还是得有点儿距离比较好。

    我挺羡慕这些人的,他们虽然庸庸碌碌,终日为生活奔波,可还是活成了人的样子。为了活着而活着,该有多幸福啊。我呢?为死去而活着吗?

    放下了书,此刻的我正死盯着电脑屏幕,想写点儿现代诗装文艺青年,可我感觉我的思维非常迟缓,写了又删,直到全都删完,没有灵魂的诗句只是在呻吟罢了。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振动打破了我的思考,紫毛那货约我今晚去酒吧蹦迪。我想想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的,入红尘修行也是一种修行,于是我便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