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害怕语音会打扰到看护他的家人和护士,谢信与刘威的沟通,一直是通过微信文字消息进行的。
刘威每次编辑几行发过来,读过之后,谢信便把自己不清楚不理解的地方以问题的形式回复过去,刘威再给与解答。
就这样,他慢慢拼凑出了生日那天的部分事件经过。
但显然这还没到关键地点,因为后面的外卖员与网约车司机,两个重要嫌疑人,到现在还没有被提起。
他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日期和时间,此时已经是12月23日下午十一点四十分,接近午夜,大部分住院的病人都已入睡,但医生和护士却始终忙忙碌碌。
在人间,救死扶伤的护士因为身着白衣的缘故,被称为“白衣天使”。
而这躯体的原主人,谢信?人,原本拥有一个天使女友。
但现在,他的天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与他轮流控制使用权的来自鬼界的魔鬼。
想想真是,谢信很同情这个家伙。
眼下,他觉得有点尿急。
“等下再聊,我先上个厕所。”
发完信息,他便掀开被子,准备去卫生间放水。
见到他出来,外面一个巡查的小护士立刻精神紧张起来。
“这么晚了,你又出来干什么?”她死死地盯着谢信,仿佛一个不留神他就会搞出什么事来。
“我尿急,想上个厕所。”
“哦!”护士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谢信奇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护士把脸一扭,“我怕你行动不便,掉进茅坑里,所以陪你去。”
谢信哭笑不得,无奈地摇摇头,随他去了。
所幸小护士在卫生间门口停下了,没有跟着他进男厕所。
痛痛快快地放完水,甩了两下,他提着裤子走到了洗手台。
打开水龙头,任冰冷的水在手上流过,他忽然间有种亲切感。
这股凉意,好有家的感觉啊!他不由得怀念起在鬼界的日子来。
接了一捧水,往脸上一泼,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
像黄泉之中让鬼肌肤颤抖的冷冽,又像奈何桥上落在脸庞的冻雨。
谢信抬起头,看向镜子。
随后他突然感觉到似乎哪里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劲呢究竟?
他疑惑地揉了揉眼睛。
随后他明白不对的地方是哪里了。
镜子中自己的那张脸!
它,不是自己的脸!
是的,他确信,它不是。
对于自己的脸,他很熟悉。
眼下镜中的那张脸,尽管与自己有八分相似,但,还是可以看出区别来。
为什么会这样?
他看着镜子中的人,镜中的人也在看着他。
“你是谁?”他开口轻声问。
镜中之人嘴巴一张一合,与他的动作整齐划一。
他惊慌地闭上了眼睛。
难道是我产生了幻觉?谢信心下暗忖。
不,没什么好怕的。你可是鬼!他暗暗给自己打气。
从来只听说过人被鬼吓到,没听说过鬼在人间被吓到的。
哦,胆小鬼除外。
他打定主意,霍然睁眼。
镜中的脸,此时看来,与他只有六分相像了!
与此同时,他猛然发现,自己的力气也在逐渐消失。
恐惧从他的脚底板冒出,如同滑腻冰冷的毒蛇一般游遍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有点不听使唤的样子。
镇静,必须镇静下来,恐惧利于锋刃!
他想起萌鬼城前任刑警队长带他进入刑警队时告诉他的那句话。
“处在这个位置上,你将会遇见各种各样邪恶恐怖的罪犯,他们的所作所为,即便是久经战阵的我,有时后也会觉得恐惧,你也难免会产生这种情绪。但记住一点:当你越是觉得恐惧的时候,越是要镇静,三思而行,谋定后动!因为‘恐惧利于锋刃’!”
当时的他并不理解这句话,奇怪地反问,“恐惧的时候怎么可能镇静的下来呢?如果可以的话,那不就是勇敢了?勇敢的鬼,不是无所畏惧么?”
老队长摇摇头,“你错了,小鬼。勇敢并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先生恐惧,再有勇敢!”
谢信更加不解。
老队长给他举了个例子:“你看过前段时间大火的刑警侦探剧《萌鬼警探》没?里面里面有一个场景,卧底的一个警察身份败露,被黑帮恶鬼严刑拷打,想要从他嘴中逼问出有用的线索,但他誓死没有投降出卖组织。”
谢信点头,“我们都看过,那位警察临刑前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太热血、太震撼了。当时有人问起,如果换做在座的各位,会不会也一样勇敢,视死如归……”
“你们怎么说?”
“大家都说:‘俺也一样!’”
“‘俺也一样?’”老队长笑了笑,“你们真的跟键盘侠有的一拼。没经历过那些酷刑的你们,所生出来的勇气不过是纸糊的盔甲,一戳就破。”
谢信听了很是不服气,但他忍住了没有反驳。
老队长却是明察秋毫,一眼看穿了他眼中的不服,笑道,“你别不服气,我当年就是做过卧底的。”
说着,他解开了制服的扣子,掀起内衣,将肚皮露出给谢信看。
看到老队长的胸腹,谢信再也合不上嘴巴,仿佛脸上留着的一个狂吸冷气的血洞。
他的胸腹上遍布疤痕,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
凭借在警校学到的知识,他粗略地分辨出,那些伤痕,并非来自单一的伤害。有利器所伤,也有鞭痕,甚至有一块,像是烧热的烙铁烫伤的痕迹。
看着这些伤痕,谢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队长说,“在此之前,再被选做卧底警员时,上级也曾问过我:你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暴露,一旦暴露,那么很有可能会遭到残酷的对待,你怕不怕?”
他松开捏着衣服的手,将伤痕遮住,“当时我也和你们一样,觉得严刑拷打算不了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于是回答说:不怕!”
“但当真正面临那些恐怖的刑具时,我才发现,以前那些所谓的勇敢,不过是没有经历过寒冬的夏虫的狂言。”
他转头看向谢信,“孩子,你知道被竹签钉进指甲缝是什么样的感觉吗?闻着自己身上的肉被烫熟而发出的香气是什么样的感想?”
谢信脸色苍白。
“说实话,我当时真的非常恐惧,因为实在是太痛苦了。”老队长说,“我很想求他们直接杀了我,给我个痛快;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要不投降算了,免受这些痛苦。”
“但后面,又觉得不甘心。毕竟已经忍受过这么多的酷刑了,如果投降,那么之前的坚持又算什么?”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面前的鞭子、烙铁与利刃,给我带来了无尽的痛苦,让我恐惧;但到底是什么让我在这种恐惧面前抵抗了这么久的时间?”
“你知道是什么吗?”他问谢信。
谢信摇头。
“是恐惧,更大的恐惧。”老队长说,“他们通过肉体上的痛苦让我恐惧,屈服,供出有用的情报。但比起利刃它们,这些更让我恐惧。因为一旦投降,便会有更多的同伴、战友陷落,他们也会遭受和我一样的折磨。正是这样的恐惧,才让我有了勇敢的心。”
老队长突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刺向谢信的脸。
谢信下意识地后退,躲开了匕首的攻击。
“很好,反应很快。”老队长赞许地点点头,“但是,如果换一种情况:你的背后,有数十把利刃在等着你,面对眼前刺来的这一把,你还会选择后退吗?”
“不会!”
“那你会怎么做?”
“迎上去,哪怕是拼着受点伤,甚至是死,起码还有生的希望。总好过后退——那是死路一条!”
“不错!”老队长说,“面前的利刃,其实威胁并不是最大的。但如果你被恐惧所控制,慌不择路,那边是自寻死路了。”
“所以,记住:恐惧利于锋刃!”
……
镇静,由惧生勇。
谢信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
“你好啊,朋友!”
他对着镜子做了一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