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是此刻的好大儿。
它悚然惊叫出声：“见鬼了，这还真他娘的是活见了鬼了！”
这神像方才连个屁都没有放过，小楚究竟是怎么听懂它需要人来供奉的！
还有，那玩意好歹在神龛里，大大小小也能算得上是个小神了，为什么真身竟然会是个泥人？
这世界上难道竟然还有泥神吗？
这淋一场雨还不就陨灭了？！
小小的阿统有着大大的不解。
楚八荒笑的腹直肌都快要分离了。
现实中的她脚尖轻轻点了点那个小泥像，语气中充满了嫌弃的意味。
“你怎的混到这般田地了？这偌大的秦国，竟然连个为你扫龛的人都没有了吗？”
那神像似乎是被她何不食肉糜的语气给气了个仰倒，憋了好半天才忿忿地哼了一声。
“诸神陨灭，万法消亡，这天地间早已没有了神明。”
“便是连吾，都全靠着龟缩在这深山之中，才堪堪留住一口气，在此苟且度日罢了。”
“你当这天下的神祇都像你一般闲散度日吗！”
几句抱怨下来，大概废了那神像不少力气，大大地喘了好几口气，才把被楚八荒气得半死的心境缓和下来。
“罢了罢了，与你说这些，你又能懂什么。说吧，寻吾何事？”
楚八荒因祂所说的“诸神陨灭，万法消亡”而恍惚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语气也低落了许多。
“你都不知道我为了寻你花了多大的力气！”
“但凡古籍中记载的出现过‘神’的地方，我都一一找了个遍。”
“你是我唯一遇到的一个还能与我说话的。”
“我废这么大功夫，便是想知道，神陨之地究竟在何处？”
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风，吹得那泥塑小神像微微晃动了几下。
过了许久许久，神像才哑声叹了口气。
“神陨之地……你寻不到的，放弃吧。”
楚八荒险些急眼：“放你娘的屁！你倒是和我说个明白，那鬼地方究竟在何处呀！”
“我找了这么多年，一日寻不到，一日便不得解脱！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过够了，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
这是泥人做神以来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却还偏偏反驳不得。
祂更加忧愁了，“吾之所以能在诸神陨灭之后依然残喘苟活，盖因吾之泥塑乃是天地混沌之时，娲皇亲手所抟。”
“那时的日子，真遥远啊……”
那时的大地，也远比现在更加荒芜苍凉。
天上有日月星辰，地上有山川草木，可唯独没有“人”。
娲皇那日坐在河水边，看着水面倒映出自己的面容，便愈发觉得孤独了。
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远处正在驱赶百兽的哥哥，突发奇想地想用河中泥土捏出两个小人儿来。
说干就干，这世间第一次出现了以娲皇和伏羲模样诞生的泥人。
两个小小的泥人手牵着手和娲皇一起坐在岸边，可她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纵使有了模样，但不会走动，不能言语，那便依然是死物一团。
于是这两个小小的泥人有了生命。
作为天地间最早诞生的“人”，他们在娲皇心中有着不一样的地位。
既有了人的诞生，那只有两个又怎么能够呢？
兴致勃勃的娲皇和那两个小人便不知疲累地在河边抟土造人，大地上第一次出现了不一样的生机。
那便是神像最早拥有的记忆。
后来啊……便是那场灭世之战了。
人类越来越多，便有了领地意识，有了争夺的念头。
大地上出现了战争，出现了杀戮，出现了没有尽头的野心。
赢了的还想赢，输了的便想要夺回失去的。
他们开始将希望寄托于神。
他们祷告，哀求，甚至以活人祭祀，恳请神明实现他们的欲望和野心。
最终，神明发怒了。
祂们厌恶这些贪婪私欲不断膨胀的“人”，不再想让他们存活在大地之上，继续玷污祂们所创造的这片土地。
于是天柱倾塌，天火降落，洪水爆发，清洗着大地上的人类。
但神明里有两个人不愿这么做。
祂们认为既然创造了人类，那么人类便拥有自己的自由，神明不该过多插手人类文明的进程。
为了阻止其他神明对人类的清洗，那两位神明挡在了人类身前，拼尽全力阻拦上天降下的惩罚。
可两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大地上的人类越来越少。
那两位神明发怒了。
那一场人类无法插手的争斗，便是灭世之战。
泥人神像只记得，那是暗无天日的旷世之争。
十只金乌尽出，灼热的炙烤与滔滔洪水奔流不息，人类只能蜷缩在高岗之上，奄奄一息地艰难求生。
最终的最终，两位神明不敌诸神联手，一个当场陨落，另一个掉落到了大地上，从此以后再无音信。
而元气大伤的其他神明们归隐昆仑，封闭了上天与凡世的通连。
在此后的漫长时光里，神明们只能眼看着自己越来越虚弱，直至彻底陷入沉睡，再消散于天地。
这就是诛神的后果。
祂们并不是没有做过补救的措施的。
封神榜不就是吗？
祂们厌恶人类，却又不得不寄希望于人类，期盼人类能打破桎梏飞升成神，填补消亡的两位神明带来的影响。
可人和神之间的差距，又岂是一个封神榜就能弥补得了的？
直至最后一个神明也陷入了沉睡，这世间终归再无神明。
而泥人神像，也成为了那段历史的最后一个见证者。
祂之所以说楚八荒找不到神陨之地，便是因为神陨落的地方，在天上，在昆仑，在那一片被封禁的苍穹。
那个昆仑不是人间的昆仑，没有人能上得去。
楚八荒听完祂讲述，眼睛却愈发的亮了。
“那你知道那位神明掉落在了人间何处吗？”
她要找的，就是那个地方！
泥人神像却残忍开口了：“那时吾奉娲皇之命，带领人类寻一处高地不叫洪水淹没，未曾注意过祂降于何处。”
楚八荒最后的希望破碎了。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干涸皲裂的神像，第一次从内心深处生出了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