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大明宫匠 >第四十章 归竹简慰英灵匠心永存05
    5

    工匠和军役民夫们在承天门工地上热火朝天地干着活,工匠中间可以看到蒯旋的身影。

    田通则在依照蒯祥所绘图纸,专心致志地雕刻着华表上的石犼。

    蒯祥走了过来,驻足观看。

    “师爷看看,石犼这么雕对吗?”田通抬起头请教。

    “嗯,不错。记住要领:角似鹿;头似驼;耳似猫;眼似虾;嘴似驴;发似狮;颈似蛇;腹似蜃;鳞似鲤;前爪似鹰;后爪似虎。”蒯祥一一指点着。

    “通儿记住了。”

    “歇会儿吧,”蒯祥道。“这种精细活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不能分心,不能走神。干一会儿就得歇一会儿。”

    田通放下手中的工具,直起腰。

    蒯旋端来两碗水,一碗给蒯祥,一碗给田通。

    “爷爷,师兄,你们喝水。”他十六岁了,虽然仍稍显稚嫩,但举手投足已经有了工匠范儿。

    田通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一口喝干碗里的水。

    蒯祥对田通道:“田所丞,我家的这个孙儿在你手下干活,表现如何?”

    “旋儿有悟性,学什么像什么。”田通道。

    蒯祥对蒯旋道:“家财万贯,不如薄技在身。旋儿,多跟田所丞学着点儿。”

    “是,爷爷!”

    “师爷千万别一口一个田所丞,通儿折寿!”田通被叫得有些不好意思。

    “诶,你本来就是营缮所丞嘛,”蒯祥道。“师爷还真得夸夸你,你当上了营缮所丞,在工地上还能处处亲励亲为,这很好。咱工部的官员,就应该这样。”

    田通道:“通儿就是干活的脑袋,不是当官的材料。听我爹我娘讲,当年师爷做营缮所丞的时候,不也整日长在工地,和工人们一起干活嘛。在工地上,比的不是谁官大,只有自己手艺好,懂工程,大家才真心敬服。”

    “说的好!”蒯祥道。“师爷看中你的,就是你的这份朴实踏实。这一点,你很像你爹。”

    田通道:“师爷,通儿能有机会带人重修承天门,是通儿的福气!”

    “这样想就对了。记住,我们修的这些个建筑,寿命比我们长久。将来我们都不在了,这座城楼还会在。我们的子孙后代,看见了它,就会想起我们这些造它的工匠。”

    “是啊,”田通道。“这里面有师爷的心血,有通儿和旋儿砌的石头,铺的砖瓦。”

    “几百年后,只要还有它,就跟我们仍然活着一样。”蒯祥转向蒯旋。“旋儿,爷爷对你师兄说的这些话,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爷爷,孙儿牢记在心!”

    田铎手捧着一个金丝楠木盒子,走了过来,盒子上雕着二龙戏珠图案。

    田铎对蒯祥道:“师父,东西备好了。”

    “这是什么呀?”蒯旋问。

    “镇宅之宝。”蒯祥卖关子,表情颇为神秘。

    “镇宅之宝?那会是什么?”蒯旋愈发好奇。

    蒯祥吩咐田铎:“打开看看,让小辈也长长见识。”

    田铎打开盒子,取出盒子里的东西:一个金元宝,一块通红的石头,其余的则是黄豆、高粱、谷子、黑豆和玉米粒。

    田通和蒯旋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田通指着红石头,问:“这是啥东西?”

    “笨蛋,这是朱砂!”田铎道。

    “朱砂?做什么用?”田通问。

    “辟邪啊!”

    蒯祥道:“对,辟邪。你们也知道,天顺元年承天门遭遇过火焚,这火还是天火,所以辟邪十分重要。圣上特意嘱咐,要将朱砂放进这个镇宅的盒子里去。”

    “那其他东西呢?”田通问。

    蒯祥道:“金元宝代表财富,至于这黄豆、高粱、谷子、黑豆和玉米,都是吉祥物,具体什么意思,就不用我解释了吧?”

    田通:“五谷丰登!”

    蒯祥拍拍他肩膀:“孺子可教也!”

    蒯旋问:“那这个镇宅之宝要放在什么地方呢?”

    “承天门顶上正中的琉璃瓦下面。”蒯祥道。

    “什么时候放?”

    “你师伯把东西都拿来了,当然是此刻就放了。”

    “把这事交给我吧!”田通请缨。

    蒯旋:“我也一起去!”

    “好吧,”蒯祥道。“这的确应该是你们年轻人干的事情。田所丞!”

    “田通在!”

    “你带着旋儿,一起把这个镇宅的盒子放到承天门顶上去吧!记住,正中位置!”

    “得令,师爷!”

    田通和蒯旋从田铎手中接过盒子,朝承天门的阶梯走去。

    蒯祥望着他俩的背影,感叹:“多好啊,当年我们也曾像他们一样年轻!”

    田铎道:“长江后浪推前浪。”

    “后生可畏,”蒯祥道。“他们不会比我们差,雏凤清于老凤声,这是你师爷蔡老先生常说的话。”

    “那是后一辈站在了前一辈的肩膀上。”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风流,传承固然重要,但是新一代总会有新一代的创新。师父坚信,香山帮的未来属于他们!”蒯祥道。

    ※

    成化帝朱见深把牛玉叫到乾清宫。

    朱见深道:“责打万贵妃的事,朕又仔细问过了怀恩,确实不能全怪你,主要责任在吴氏。另外,有人告你在选吴氏为皇后的事情上做了手脚,朕也向母后了解过了,乃不实之词。”

    牛玉涕泪肆流:“谢陛下信任老奴。万娘娘的事老奴思来想去,后悔不迭,老奴已多次向万娘娘请罪。”

    “不是朕说你,你好不泱泱的,掺和到吴氏与万贵妃中间做什么?你惹得起哪一个?”

    “老奴也是没法子呀!”

    “好了,万贵妃的火已经消了,”朱见深道。“朕让你去南京守孝陵,也是一时气恼。先帝从小由你陪着读书,朕两岁起就受到过你的照顾,你也算是劳苦功高。你还是唯一一个聆听先帝遗诏的中官,整个内廷,论资格,谁都比不上你。你就不必去孝陵扫地了。”

    “谢皇上!”

    “别高兴的太早,南京你还是要去的。”

    “皇上还是要赶老奴走?”

    “朕不是赶你走,是北.京皇宫里已经没有了你的合适位子。天顺朝你贵为内廷大总管,再让你干别的,看别人脸色,你受的了吗?”

    “老奴听皇上的。”

    朱见深道:“你到南京去,仍然做司礼监掌印太监,总管内廷。虽说留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不如北.京的实权大,可毕竟品级相同,而且不必时时必察言观色,伺候皇帝。你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辛苦了一辈子,得些空闲就多养养生吧。”

    “老奴明白。”

    “你见到你的姻亲孙镗,也告诉他一声,他是老功臣了,朕一时停了他的职务和俸禄,意在敲打敲打他,别居功自傲。至于他的待遇,朕到时候自会给他恢复。”

    “谢陛下良苦用心。”

    “你不必谢朕,要谢就谢怀恩吧。他为你们说了不少公道话。”

    “老奴知道了。皇上若是没什么别的事,老奴就告退了。”

    “且慢,”朱见深指指案子上的一卷竹简。“这卷竹简,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牛玉凑前细细观看了一会儿。“这卷竹简老奴还真见过。”

    “你见过?”

    “见过,那还是太宗皇帝时候的事。”

    “哦?讲来听听。”

    “奴婢那时只有十岁,”牛玉道。“跟着李童总管当长随。有一回妙锦郡主向太宗皇帝讨要这卷竹简,一开始太宗皇帝不舍得,架不住妙锦郡主软磨硬泡,硬是给要了去。李总管取竹简的时候,奴婢恰好跟在他身边,看了一眼。”

    “妙锦郡主为何一定要它?”朱见深好奇。

    “听说是送给蒯祥,她说这是蒯家的祖上之物。”

    “哦?有意思。”

    “老奴也就知道这么一点点。”

    “好了,朕明白了。你退下吧。”朱见深道。

    “是,皇上。”

    ※

    新建成的承天门巍峨壮美。

    成化帝朱见深在白圭、蒯祥、田铎、田通的陪同下,视察承天门。怀恩紧跟在皇帝身边。

    朱见深道:“这座新建的承天门,确实比原先大了许多。”

    蒯祥奏道:“遵照陛下的旨意,城楼上的屋宇,东西面由原来的阔五间改为了阔九间,南北进深也由原来的三间改为了五间,取《周易》‘九五,飞龙在天’之意,象征皇帝的九五至尊。”

    朱见深边走边看:“嗯,不光外表好,里面的飞梁画栋也很精致嘛!”

    一行人不觉来到了金水桥边。

    “陛下要过河去看看吗?”蒯祥问。

    “过去看看。”朱见深意犹未尽。

    蒯祥将他引到正中的御路桥处,躬身道:“陛下请!”

    朱见深在怀恩的扶持下踏上御路桥。他见白圭、蒯祥未跟上,招呼道:“白爱卿,蒯爱卿,你们为何不陪朕上桥?”

    蒯祥奏答:“中间这座桥叫御路桥,是陛下专用的,臣等不敢踏足。”

    “哦?那你们从何处过河?”

    “臣与白大人走旁边的品级桥。”蒯祥奏答。

    蒯祥和白圭顺着品级桥走过金水河。

    蒯祥又对朱见深道:“至于他们,”指指田铎父子。“只能走最外边那座专供四品以下官员行走的公生桥了。”

    “哈哈哈哈!”朱见深笑道。“蒯爱卿想的很周到啊!”

    蒯祥奏道:“仓廪足而知礼节。我朝自太祖开国以来,最讲求的就是尊卑有序。”

    朱见深望着金水河边的一对华表,道:“你在承天门里外各立一对华表,立的好!”

    “这样比较对称。”蒯祥奏道。

    “岂止是对称。朕知道,华表在古代叫‘谤木’,是供百姓写谏言,指出君王过失的。如今它虽说不再具有这个功能了,更多是用做装饰,但它仍然能提醒君王不可失德,要以天下苍生为念。既然它如此重要,当然应该里外皆立。”作为皇帝,朱见深看事物更多从政治层面考量。

    “陛下圣明!”

    朱见深道:“做工程就应该这样,做出的东西不仅要好看,而且要寓教其中。诶,对了,华表顶端的那个石兽,是叫望天犼吧?”

    “是。”

    “雕刻得很精细嘛。”

    白圭奏道:“陛下注意到没有,内外两处华表上的望天犼,方向不同?”

    朱见深仔细打量:“朕记得,门里边华表上的石犼,是面朝皇宫的,对吧?”

    白圭奏道:“陛下好记性。”

    “有何说头吗?”朱见深问。

    “蒯大人,还是你来解释吧。”白圭道,他为人谦和,从不抢功,把风头留给真正干事的人。

    蒯祥奏道:“门内侧华表上的石犼面朝皇宫,含‘望帝出’之意,是说皇帝应该经常出去体察民情;而门外侧华表上的石犼,则背向皇宫,含‘望帝归’之意,是希望皇帝不要长久滞留宫外,以免耽误朝中的国事。”

    “用心良苦,亏你想得出来。”朱见深大为满意。

    “这不是臣的主意,”蒯祥道。“是营缮司郎中田铎先提出来的。”

    朱见深对田铎道:“嗯,不错。田爱卿,听说你是蒯大人的高徒?”

    田铎奏答:“臣自十八岁起便跟着师父学手艺。”

    朱见深道:“没白跟,你也成大师了!”

    “谢陛下夸奖!活到老学到老,在师父面前,田铎不敢班门弄斧。”

    “哈哈哈哈!”朱见深开怀大笑。

    蒯祥奏道:“陛下,不光田大人是皇家工程的顶梁柱,他儿子田通也是一把好手。田通现任营缮所丞,华表上的望天犼,就是他亲手雕刻的。过来,田所丞,见过陛下。”

    田通上前:“营缮所丞田通拜见陛下!”

    朱见深道:“好啊,好啊!石犼雕得好!年轻有为,强将手下无弱兵,我们大明朝的皇家工匠后继有人啊!”

    ※

    成化帝朱见深坐在万贵妃的永宁宫中,与万贞儿面对面喝茶。

    万贞儿问:“皇上今日喜滋滋的,外朝可有什么好事么?”

    “有啊,两大好事!”朱见深道。

    “说来听听,让臣妾也沾沾喜气。”

    “第一件好事,两广传来捷报,右佥都御史韩雍和都督同知赵辅在大藤峡大捷,斩首七千三百级,俘获一千二百余人,俘杀叛贼首领侯大苟。”

    “韩雍一个读书人,没想到打起仗来竟也如此厉害!”万贞儿道。

    朱见深道:“这韩雍允文允武,才气无双,早在正统十四年,就曾平定过浙江叶宗留和福建的邓茂七叛乱。广西大藤峡民变,自洪武朝起,至今已有七十多年,此起彼伏,成为朝廷的心腹之患。这回好了,被韩雍一鼓荡平,朕的南疆无虞了!”

    “这果然值得庆贺。陛下说的第二件好事,又是什么呢?”

    朱见深道:“第二件好事是承天门完工了。朕刚刚去看了重修的承天门,修的好啊!”

    “怎么个好法?”

    “不光雄伟大气,而且细节之处,全都十分精彩。巧鲁班名不虚传!”

    “陛下说的巧鲁班,可是工部侍郎蒯祥?”

    “对,蒯祥。先帝的裕陵就是他设计的图纸,指挥的修建。这回承天门工程又是他担纲。再往早前说,北.京皇宫,五府六部衙署,重修三大殿,长陵、献陵、景陵,还有隆福寺,西苑,重修南宫,改善先帝的居住环境,都有他的功劳。他对皇家工程的贡献,超过了我朝任何一位官员和匠人。为此,朕要好好答谢答谢他!”

    “陛下要如何答谢他呢?”

    “朕已破格恩赐他从二品,享从一品俸禄。”

    工部在六部中排名最后,地位也相对较低,蒯祥以本应为正三品的工部侍郎身份享受从一品俸禄,不仅大大高于其他各部侍郎,而且高于正二品的尚书,确实是很破格了。

    万贞儿道:“尽管这也算是皇恩浩荡,可并不能表达陛下对他的私人感激,他毕竟是给四朝皇帝修过陵寝的啊。”

    “赐他一顿御宴,你看如何?”朱见深想了想说。

    “赐御宴好啊,只请他一个,不请别人,以示皇上对他格外恩宠。”

    “你说的对,朕正是这个意思。”

    “这蒯祥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万贞儿好奇。

    “看上去挺普通一老头,少言寡语,却有浑身的本事,鬼斧神工。”

    “坊间流传着不少关于他的传说,什么金刚腿儿啊,什么午门拔高三尺啊,什么无梁石殿啊,神乎其神。”

    “不是传说,都是真事,”朱见深道。“他亲手带出的香山帮工匠,是大明朝皇家工程的主力。”

    “陛下赐蒯祥御宴的时候,让臣妾也去吧。臣妾想看看这个巧鲁班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这不妥吧?”朱见深有些为难。“妃嫔见外臣,这有违我朝规制。”

    “规矩不都是人定的嘛。陛下是皇帝,口衔天宪,陛下说规矩怎样,规矩就是怎样。”

    “朕主要是怕引起外朝的非议。毕竟,废黜吴皇后已经令大臣们议论纷纷了。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朕担心矛头都会指向你,于你不利。”

    “臣妾不怕,陛下怕吗?”万贞儿激他。

    “好吧,”朱见深拗不过她。“既然你这么想见,那就见见吧。不过只能隔着珠帘见。”

    “行,”万贞儿道。“只要能看见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