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方才我还又遇见了那个小叫花子。”赵平说道,“正被朗月清风楼那个老板追着,跑的可快,跟个撒蹄子的羊羔似的。”
那可能是张棋,可是他怎么会有花伊的银铃?
崔晓拎着手上的破碗,跟赵平简略说明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赵平夸道:“哟,记性挺好么,还能记得住人家碗长什么样。”
“还有半个时辰也就到了戌时,反正崔少侠你也答应了这位萧少侠帮他办事,总归也要去找上一趟那位张老板。”赵平补充道,“不是说那小叫花是张老板义子吗,到时一并问问就是了。”
朗月清风。
今夜天色极好,崔晓与赵平施轻功脚踏各家屋瓦而行,却瞧不见镇里有几人,人烟稀少,与白日午时前的热闹恰恰相反。崔晓提息疾行时要跟得上赵平速度,不敢说话,直至停于张洪坚院墙前,才深深呼吸两次,问道:“你说,这镇子里人都哪儿去了?”
“去山上寺庙看法会了吧。”赵平瞧着张洪坚院门外的铁盆,随意猜测,“中元佳节,盂兰盆斋。正赶上了,完事儿之后我且看看有无人家扔馒头洒酒,饿了。”
“请你吃宵夜就是了,何必与饿鬼抢吃的。”崔晓撇撇嘴,说话时呼吸略微有点急促。无论如何,他的内功也不能说是浅薄,怎么只跟着赵平使了段轻功,就无法将呼吸平复?
他是有些紧张。
对于绑人有些紧张。
想必任何人第一次干这种事情都会有些紧张,绑人不比杀人,刀一抹脖子干净利索。虽他们二人蒙好了面巾披了斗篷头上罩了斗笠,崔晓却并非对于绑完之后的后果紧张,他只是对于第一次要做的事情本身紧张。
窗户开着。
火烛亮着。
张洪坚虽在门口放了铁盆焚烧衣物、纸钱,看来却对法会不大感兴趣。或者,他是被何事绊住,无法参加?崔晓没听见小孩的声音,看来张棋若非睡了便是不在。
张洪坚膀大腰粗、筋肉饱满,虽说已显富态,但哪怕是普通人也一看便知他多少练过。更何况,赵平崔晓皆是习武之人,更能看出他步伐稳健、下盘坚实,内功在身。赵平甚至连白日张棋连滚带爬时都能认出他会武功,根基虽尚浅却扎实,约是有个好老师。
萧九华吩咐崔晓来做这件事,他自己本人当然就没想过来。是以,倘若能少费些力气,不必动刀动剑,将张老板送到酒楼平平安安待上一夜,便再好不过。
白日里同张老板打过照面后,崔晓忽然觉得,或许他是不怎么坏的。
少年人的想法总是多变。
可同样,约定便是约定。既然答应了,即便这件事情再令他两难,也总是要做的。
崔晓与赵平潜进张洪坚的卧房。可他们二人刚一进去,便听张洪坚与另一男子一边交谈,一边缓步向卧房方向而去。
怎么还有其他人?崔晓先前并未考虑此事,忽逢意外之事,还是叫赵平带了一把,才与他二人躲入柜中。
他们前脚方一躲进,后脚张洪坚与另一人便一起踏入卧房。
“请,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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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当,这次还要劳烦张老板一回。”
二人客套一番,走过一道屏风,便于柜前落座。这柜子本是以锁锁住,缝隙开的本就稍大,倘若赵平崔晓二人没有一人一面将这柜子的门把住,想必早就大敞四开于这两人面前了。崔晓捏了一把冷汗,只见张洪坚将实现移至柜上本该落锁处打量两眼,咦了一声。
“可有何不妥?”另一人问。
张洪坚苦笑一声,移开视线,说道:“没什么,只是这柜子本是锁住的,锁了好些年了。想必是犬子顽劣,将锁卸下拿去玩儿了。”
崔晓缓而轻的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开口问赵平那坐于另一侧的是何人,便一手仍扣着柜门,勉力昂头去瞧。
这一眼叫他大为吃惊。
因为那人头上戴着硬脚幞头,长着一张较圆方脸,着直袖圆领团花袍,革带几乎束不住他那圆腰——显然与张洪坚张老板一模一样,除却声音,找不出哪怕一点不同来。
怎会如此?
怎么会有两个张老板?
崔晓屏息避于柜中,与赵平对视一眼。这事说棘手也棘手,说不棘手也不棘手,倘有两个张老板,将二人一并擒了便是,最简单不过。无论他们那个是真的张老板,反正擒住了,这事便了了,崔晓自可去放心寻他的师兄,再奔波半日,便能去到清烨山庄,找他师父去。可赵平做了个再等等的手势,示意他先别动。
赵平来此又并非是因萧九华一言半语的对于赵大侠的夸赞而来,他不过是由着自己兴致想看这事情究竟为何罢了,此刻事情显然愈发有趣,他又怎么会让崔晓直接出手?
“事妥了?”一个张老板问道。
“妥了,鬼市于子时开,持此竹牌便可。”另一个张老板回答道。
他拿出一片竹牌来,递给另一人,那人接过,便反复翻看一番。那竹签比人手稍大,模样陈旧,一侧雕出盘互交错,龟甲又似龙鳞的凸起节片;一侧以暗沉朱砂为墨,书写而上四个大字:准入内市。
鬼市是何处?
崔晓不清楚。
但他依然于此刻冲了出去。
因为就在那坐于右侧的张老板接过竹牌之际,一名少年持剑破门而入,直刺那人。
那人虽手无兵器,却霎时拍桌一震,抬手一挥,将震成碎片且飞于半空的瓷杯挥向少年。这少年眼见收势不及,将要殒命于几片瓷杯碎片之下。
便是此刻,崔晓携剑而出。他指尖一捻,将裹剑绢布散开,手划两三大圆,将少年护住,碎片悉数挡下。此后方才定睛一瞧——这少年居然是张棋!
“张棋!”坐于左侧的张老板霍然起身,认出了少年,看来他才是真正的张洪坚。
坐于右侧的易容之人哼了一声,责问道:“张老板,这是你安排的余兴节目吗?”
张洪坚冷汗倏然落下。
“为何出手伤人?”崔晓低声问道。
“你难道看不出吗,这人要害我义父!”张棋声音表情急切,不似作伪,看来他真的如此认为。但以崔晓方才所听所闻,显然这二人至少应当称作合谋才对。
“百馨坊本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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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非任务目标滥杀。”那易容之人喃喃,“但张老板,你不说,我不说,便没发生过。”
他话音刚一落下,便霎时起身,空手而上。
他并非身无兵器,那双肉掌就是他的兵器。
“先生请留手!”
张洪坚的劝阻而至时,崔晓已挥剑而上。
这屋子属实不能算大,崔晓唯恐误伤身后那武功尚浅的男孩儿,不敢拔剑,只能且使剑带鞘相格。崔晓人虽尚且年少,却毫无畏惧之色,莽上五分内劲,与之肉掌相撞。
气劲激荡而出,竟然吹熄了火烛。
那易容之人显是瞧崔晓年少,有些托大,一掌下去竟反而自己后退半步,叫崔晓得了先机。
有剑光忽至。
显然不是崔晓,他未拔剑;显然不是赵平,他未出柜——居然是张棋,那少年剑路走的稀松平常,力道也不大,反叫易容之人两指一捏剑身,将剑向腋下扭身扯去。张棋不肯放剑,被这股大力一并拽着向那侧踉跄而去,崔晓知其被制,更不能胡乱出剑,只能且向后疾退一步,再待时机。
张洪坚于此刻才抖着手堪堪将桌上火烛再度点燃,屋中方才又能清晰视物。
张棋的剑方要往自己脖子上而去。
张洪坚忙道:“手下留情!且留犬子一条性命!”
剑停住了。
那易容之人的声音充斥了玩味:“哦?”
剑刃停在张棋脖子前。
男孩儿好像终于知道了怕,浑身僵住,不敢妄动。他的手臂被一股大力拧着,自己持着剑,横在自己面前。
“他是你儿子?”易容之人说道,“好吧。”他一撩腕,将张棋手臂反拧,剑自然便从张棋手中脱出,落入他手。
几乎是毫无滞停的,他不持剑,一掌将剑旋转着推出,向崔晓而去。他的易容很厚,面部表情动的颇有些僵硬,可那双眼睛却明明白白十分直接的显露出一股残忍的快意来:“我很宽容,那么就杀那小子吧。”
他这次可没再如第一掌般托大。
崔晓抽剑而出,前翻一跃,并不与之硬碰。他身形灵活,几步袭至易容之人身前,剑刺而出。他的剑却在要害处皆是虚招,真正所向之处皆为如膝下、双肩般的关节之处,只为制敌,不为杀人。张洪坚在旁瞧了满眼,只觉这位少侠的剑路简直是处处放敌人生路,可他自己却也能处处不露破绽!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打法。
江湖中更多是生死相搏、你死我亡,下手狠辣之人居多,能于事后放人活路者少见,对敌之时便留出生路的人更是鲜有——而这样做的人,大多数都死了。
他只觉得这位少年在江湖走不长远,不知不觉已满眼可惜。
张棋看不出这么多门道,他已被易容之人推在一旁地上,半晌也没能爬起,呆呆的瞧着二人对招。
忽的,崔晓又向后疾退而去。
易容之人指缝中赫然闪出一点寒芒,复又收回,瞧不出是什么奇兵怪器。
崔晓衣衫被其划破,两样东西从中掉落出来。
一样落地声响沉闷,一样轻飘飘坠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