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见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汪兴已经开始跟上自己的逻辑了，他也就不再客套，直截了当地道：
“首先，你把海内网这个项目砍掉。注定无法做大的项目，继续在上面投入时间和金钱，实际上是在浪费机会成本。”
汪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任平生，微微点了点头。
任平生继续道：
“你要做的社交网络，其实已经有个雏形在那里了。”
看到汪兴面露疑惑的神情，任平生轻声说出两个字：
“饭否。”
汪兴虽然努力控制情绪，但身子仍不免轻轻颤动了一下。
说起饭否这个名字，比起已经很小众的海内网还要小众，是汪兴在离开校内网后继续创业的两个项目之一，2007年5月份刚刚上线，无论是用户数和知名度都很低。
在汪兴看来，任平生能够说出这个名字，可见他对自己做了很多的研究。
但他并不知道，任平生在前世已经把饭否的发展历程看了个透。
饭否脱胎于 140 字微型博客的始祖 Twitter（推特）。
2006 年 7 月，推特的出现带来了一种新的社交网络，用户可即时更新短文本（推特规定不超过 140 字）并公开发布。推特来了，但没有一夜大火，即便是任平生所处的这个时间段，人们还没有感受到发即时短消息、刷推特、“转推”的魅力。
直至日后众多大型社会事件，如 08 年美国总统大选中，推特越来越发挥作用，人们才意识到推特不仅是一种“即时通信”方式，而且还是一种社交媒体。
而对于始终关注国际互联网界，并具备强大学习能力的汪兴而言，他并没有错过这个带有社交网络基因的产品。并在2007 年 5 月上线了国内首个类推特产品，也就是“饭否”。
“饭否”取典“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用中国人见面一句“吃了没”表明其日常社交属性。
当时，绝大多数中国人还不知道“推特”，推特也没推出中文版本，饭否则完完全全复制了“推特机制”，甚至连140 字的发推限制也是原汁原味的。
当然，给中文互联网使用者带来的体验也是原汁原味的。
由于采取了邀请制，所以第一批登录饭否的用户都是有过海外经历，体验过推特功能的高层次用户，他们所带来的用户奠定了饭否的风格与定位，以受过教育的城市知识分子，如程序员、律师、媒体人为主，还有一些网络名嘴、主持人、演员等。
总体而言，饭否目前的受众面不广，但用户层次很高，忠诚度也很高。
汪兴双手合握，眼中闪烁着光芒，缓缓道：
“我很喜欢推特这个产品，在上面可以自由地发表自己的思想，与不同的人物进行交流。140字的限制给用户带来的不是束缚，而是精炼。因为字数的限制，强迫着用户去提炼自己的思想，让自己用最简洁的语言表达，这种交流方式，一旦用过就会上瘾，再也停不下来。”
脸上露出神往的样子，汪兴依旧低声道：
“所以我创办了饭否，我想要在中文语境打造一款类似推特的产品，让自由的思想以中文为载体传播，让人与人之间更加紧密联系。”
任平生带着认可的表情点点头，他能够理解汪兴在创业之路上的追求。
在中国互联网的第二波浪潮中，汪兴是一个异类。
从校内网到饭否，他连续取得了多次成功，但也连续遭遇了几次挫败，每次都在即将看到曙光坠入黑暗，但从未改变他关于互联网创业的初心。
正如他所说的，校内、饭否和每团，都在以技术的方式降低人与人之间联系的成本，让更多的人可以享受技术进步带来的好处。
相比起那些重视经济效益，恨不得马上上市套现捞钱的现实主义创业者而言，汪兴是个少见的理想主义者。
所以面对任平生提出的建议，汪兴这样回答。
“饭否的气质，以及它的产品定位，并不适合扩展到更为广阔的群体之中，它很难成为一个巨无霸。任总你可要三思啊。”
这个回答的确很符合汪兴的性格。
别的创业者，恨不得用包装好的PPT和注水的数据找投资者要钱，不管产品最终成绩如何，先把钱要到了再说；可汪兴却宁可不拿任平生的钱，也要把他对自己产品的认识与不足之处坦白说出，并向投资人发出善意的提醒。
这果然是典型的汪兴，一个理想主义的创业者。
当然，也是因为这种理想主义，才让汪兴在创业之路上命运多舛。
校内网因为资金不足而卖掉，饭否由于保持自由评论而被封禁，直至2010年创办每团网后，汪兴才找到真正适合他的创业之路。
但这一切都不要紧，因为任平生来了。
在这个时间点上，任平生会带着重生者的优势，解决饭否所面临的难题。
首先，解决汪兴的心理困境。
任平生问道：
“你认为，互联网创业需要理想主义吗？”
汪兴扶了扶眼镜，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我认为，互联网是继大航海、工业革命和太空竞赛之后，人类最伟大的创举之一。互联网可以打破人与人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文明与文明之间的隔阂，让信息更迅速地传播，让思想更自由地传达，让物品更便捷地远转......”
“这一切的宗旨，都是围绕着让人类生活更加美好而展开，我觉得这就是理想主义的定义之一，也是我创业的初心。”
任平生虽然能够猜测得出汪兴的想法，但这个回答仍然令他为之动容，他拍掌赞同道：
“说得好，理想主义就是将好的东西传播给更多人，互联网就是做到这个桥梁作用。”
看着汪兴露出兴奋的眼神，任平生却转口道：
“不过，你觉得理想主义的创业方式，应该如何定义？”
任平生的问题显然引起汪兴的思考，他字斟句酌地讲着：
“谷歌有一个企业宗旨，叫做“Do not be evil”，意思是不作恶，我觉得是很好的。”
“我认为，为了达到让世界更美好的目的，我们不能为了短期的利益，去做一些违背原则的事情。”
任平生点点头，他继续反问道：
“不作恶，说得好。但是，你如何判定，一个东西是‘恶’，一个东西是'善'。”
这个问题显然很有难度，汪兴也陷入了思考，他慢慢地说着，似乎也很难清晰地解释。
“比如说，为了发展去偷窃、去抄袭，诋毁竞争对手、恐吓用户等等，这些应该跟普遍的道德差不多......”
任平生一直微笑听着，等汪兴的言语继续不下去后，这才开口问道：
“你觉得乔布斯是不是个英雄，苹果是不是一家理想主义的企业。”
汪兴很认真地点点头，道：
“乔布斯对技术和美的执着，他对创造完美产品的追求，都是我们理想主义创业者的榜样。苹果公司一直以创新为导向，它们生产的产品不迎合市场，只专注于做最好的产品，当然也是伟大的理想主义企业。”
任平生轻轻拍着自己膝盖，语速放慢道：
“那你应该知道，乔布斯推出的第一台Matosh电脑，是抄袭了施乐公司（XEROX）帕罗奥图中心的The Xerox Alto，包括桌面系统和鼠标操作界面，完全是对The Xerox Alto的像素级模仿。”
汪兴默然不语，他的眼神中多了一层阴郁。
任平生继续道：
“之后，苹果公司推出的第一款可移动使用的笔记本电脑Matosh Portable，也是抄袭了 Grid Systems 公司的Grid Cpass 电脑。”
汪兴继续沉默，但握着的双手更紧了。
“虽然乔布斯和苹果创业起家的产品和手段都不甚光明，都离'善'有很大的距离，但这影响到乔布斯和苹果公司继续创造出更好的产品了吗？”
任平生自问自答道：
“并没有。”
“乔布斯和苹果是抄袭了，但他们之后推出的系列产品都改变了世界，让更多的人享受到科级进步带来的好处。从过程来看，他们是''作恶'了；但从结果来看，他们又是'行善'的。”
“'善'与'恶'，不能简简单单地以一两件事的行为去判断。世界是多元的，也是复杂的，如果固执到只有一条路可以达到'善'的话，这样可能永远也达不到你想要的'善'。”
任平生知道自己已经基本达到了目的，他给这段对话加上了一个结论。
“理想主义是好的，但通往理想主义的道路是现实的，需要脚踏实地、披荆斩棘地向前迈步。在这一过程中，你必须接受现实世界的一切准则，必须学会与恶魔共舞，必须懂得与小鬼周旋。只有这样，你才能成功，你的理想主义才有用武之地。”
汪兴终于松开了他紧握着的双手，任平生从他的眼神里已经看出结果。
任平生主动站起身，满意地握上了那只汗津津的手。
汪兴的脸色也已恢复了正常，他用一贯的平静语气道：
“今后，请多赐教。”
任平生拍了拍汪兴的手背，诚恳道：
“让我们一起，脚踏现实，向着理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