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深夜，大雨，空旷的路。夜里的大雨尤其让人感到心慌意乱。雨点就像豆子一样噼噼啪啪地打在前窗上。等她看到前面似乎忽然亮起的两个大灯，那辆巨大的玩意已经近在眼前了。
刹车，还是油门？……
晴却踩了油门。这本来很快的车越发地像火箭一样楸地穿过去了。好在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松了一口气。
依然是雨夜。大雨的夜。好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大雨的夜了。
她不喜欢在夜里开车，也不喜欢在雨里。四周就像笼罩了黑暗的网一样，那些雨点横飞，宛如暗夜里狂舞的精灵。满地的积水，都被夜色给笼罩了。这夜被雨水泡得分外的寒冷。她已经觉得牙齿在咯咯发抖了。
车灯照着湿漉漉的路。但是照亮只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再远就是一团朦胧了。不知道那些是雨，还是雾，抑或是在水面里扭曲了的世界。两边有路灯，但是远。再外面都是黑漆漆的树。无论如何，快一点开。温暖而且干燥的家，就在前面二十五公里处了。
好在一路都没有车，可以尽情地加速。
不知道又开了多久才见到路上前方有车的灯光。这回早早地踩了刹车。近了才发现是同向的一辆小车和对面来的一辆大卡车已占据了道路的中央，停止不动。
“是在斗气吗？都赖着不走？”她心想。对面来车，互不相让，她倒是觉得见怪不怪。不过这路这么宽，双向足足六个车道，居然有人愿意停在马路正中央互相斗耐心。这太荒谬了。
一看就知道是这卡车违章左转。路两边有一些物流公司的入口。明明道路中央是双黄线，却总是有些偷懒的卡车司机不愿去前面的路口调用，而走捷径直接违章左转。她最厌恶这号人，从不给他们让路。心里想着，有胆就撞我吧！
“那就这么耗着吧，活该……”她心里嘀咕着，一面小心地向右换道，踩油门。这车还是这么优雅地像火箭一样冲过去了。一点颠簸都没有，除了噼噼啪啪的雨声。
路过时只是向左一瞥。原来那路中央的两辆车不是在斗气。是车祸了。
那辆小车的车头已然压缩了三分之一。而大卡车则凹进去一个角。大卡车的司机已下了车，站在小车车窗旁敲打。最糟的是小车的司机，头耷拉在一旁，想必已昏厥了过去。
她看到了那画面，但是却不大清晰。空气里都是雨点。如果不是那卡车前灯就像探照灯一样照着小车的驾驶室，她不大可能看到那个倒霉的家伙。那人留着长发，似乎和自己一样，是年轻的女性。
等她回味起这个画面，这车子估计已经在几百米以外了。而且路还是那么长。两边都是黑暗和雨声了。前路茫茫，充满了路灯的柔和的橘黄色的灯光。
显然有人受伤了……，一个念头忽然升起，是不是应该停下车去救伤者？
似乎是应该。如果有人受伤倒在路边，又是这样的深夜。如果有流血，自己又晕过去无法电话求救，又没有人路过的话，说不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不过想一想，几分钟就过去了。现在车速八十码，那一分钟可就是一公里多的距离过去了。
但是救人始终都是令人不安和心烦的事情。她只是目击——甚至连目击都不算。因为她根本就看得并不清楚。那雨这么大，她只是路过罢了。她的车可没有碰到一点点。这完全是一件和她无关的事情。如果她就这么走了，没有人会把她牵扯进这件事的。但是……
如果开回去，把那个人送到医院呢？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发生。愤怒的家属、逃跑的肇事者、永远都扯不清的那些理儿。
说不定她会背上黑锅：如果那个卡车司机矢口否认，而伤者愤怒的家属又围住她纠缠不清怎么办？……这简直是小说里的情节。但是，说不准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但是如果不去管它的话，再过一刻钟前面就是灯光阑珊的街庄了，有好几个巨大的商场，许多的人在那里逛街。她的家就在那旁边的小区。赶紧逃离这冰冷的雨夜，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安心地回家睡觉吧。
其实很重要的是，虽然有人受了伤，但是现场并不是没有人。那个卡车司机不是在很焦急地敲打车窗吗？他一定有手机，也许早就报了警。不一会儿，警察和救护车就会过来。她不会有事的。
但是如果那个肇事司机自己害怕，甚至想逃跑了呢？
这真是一件心烦的事儿。晴恼怒地想：明明是难得一天加班到了深夜，明明是很难得地终于下班，可以回家好好地休息一下了。偏偏碰到这样的事。
也许可以拨一个110报警。警察们知道这件事，会带着医生去救她的。其他的事情也会处理得很好。
不过警察会不会让她留在现场，或者叫她去做目击证人呢？
也许会。不过晴想好了，就说是刚刚路过时看到的车祸现场。现在她已经离得很远了。而且晚上她有急事，不能回去现场。报警的时候只要说清看到的地点和时间就行了。
地点？这是一条大路，很好找。现场旁边有一个物流公司，还有一块很大的招牌，刚刚在昏暗的路灯里一闪而过，对了，是“安康物流”。时间就在十分钟前。
晴一只手继续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拨号。拨完了放到耳边，却听不见声音。就和没拨一样。试了几次，她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位上。这破手机，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时候坏了！
现在已经离得很远了。非常非常远了。她远远地把那倒霉事给抛在长路的那头了，就像所有的烦恼也丢到脑后去了一样。
这种感受是常有的。她常常为某些事情不开心，但是这都是暂时的。时间是良药。无论有过多少不开心，只要过去了也就快乐如初了。这件事一定也会如此的。而时间就像这路一样，越走越远。晴想着，应该马上就要看到街庄的霓虹了。
然而前面却又重现起刚刚路过的情景，马路的中央停了两辆车。几乎和刚刚路过的车祸一模一样。
晴轻轻地踩刹车，靠右绕过，心中大感惊异：“难道又是车祸？一路看见两起车祸，都是因为这夜里的大雨吗？“
雨并没有小一点。晴又从右边悄悄地经过了。又是几乎是完全一样的车祸！
一辆大卡车对面开来，试图违章左转，而这边冲过去的小车显然没有刹住车，而迎头撞上了。对撞的结果，居然和刚刚路过的现场几乎完全一样：小车的车头缩进了三分之一，而卡车都的保险杠则凹进去了大一块。
“手机都坏了，天不让我报警，”晴嘟哝着想，最多还有五分钟就开到莘庄，回到家再打电话给110。不过她往右看了一眼，心理顿时凉了半截，甚至全身都发起抖来。
昏黄的路灯下雨点像飞蛾一样乱飞。那旁边是一片的空地，原来是一个开阔的入口。风雨里竖着那块蓝底白字的牌子，写着“安康物流”。
“难道我又回到原处了吗？”
晴心惊肉跳地想，这简直是幻觉！或者是超自然现象？或许她应该先冷静冷静。
是的，一路上碰到两起车祸是不奇怪的。但难道路上有两个同样名字的物流公司吗？
这可不是生路，而是她每天上下班都走的熟悉的道路。要不是深夜和大雨，她几乎熟悉路上的每栋建筑物。如果真的有两个安康物流，她不可能到现在才知道的。那怎么可能呢？
好吧，也许她又绕回来了。但是她明明记得一路都在往前开，没有转任何弯道啊！
晴顿时觉得一切变得诡异起来。这夜色下的大雨，如一张巨大诡异的网，悄然无声地罩住了她。
她相信一定有什么原因。但是来不及想了，只能紧紧地抓着方向盘，径直地向前开去。这车就像快艇跑在了水面上一样，后面拖起长长的水雾。
路，看不清的漫漫长路。她只是开，手似乎在微微地发抖，手心却没有一点汗的感觉。两边的路灯就像一路倾倒的火柴棍儿一样向后去了。
明明又开了很久很久，这路的两边却没有什么变化。前面又渐渐地看见灯光。却不是街庄的霓虹。而是那种一闪一闪的红色和蓝色的警灯。
近了，刹车。来了好多人，有警察，有急救员。那辆大卡车依然停在大路的中央，做要左转的样子。面对面的就是那辆瘪了车头的蓝色小车。
人们砸碎了车玻璃，把开车的女孩从车里拉出来。晴很轻易地就穿过了几个人的围观，看见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穿着一样衣服，一样留着长发的女孩。旁边的人们都紧张地围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呢？”
晴问旁边的警察，但是却无人搭理她。就仿佛完全无视她的存在。这些人都穿着雨衣，雨点打得啪啪直响。
她却没有带伞，但是竟然没有觉得雨点打在了自己身上。摸摸头发，一点也没有湿。回头望望，奇怪自己的车，刚刚还好好的，为什么忽然车头就像刚刚猛烈地碰撞过一样，足足压缩掉了三分之一呢？
再望望路的右边，依然是那块蓝色的“安康物流”的招牌，静静地矗立在大雨里。
难道是第一次碰到那个卡车，自己加速的时候……
大雨瓢泼般地下来，但是这时候却全然感觉不到冷了。这感觉让她觉得分外地奇妙。她试着伸出手去掬那掉落的雨点，却只见那些雨点纷纷穿过她的掌心，砸落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白色的水花。白光里，天地都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眼前一片亮光。
是一个穿雨衣的人影拿着手电筒在照她的眼睛，耀得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四周围满了焦急的人影。
“还好！还好！”拿电筒的人大声喊：“快！担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