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槐山，垄洲九大名山之一。
苍槐十水湮月，端的是个好地方，其上有十水湮月山庄，十水分十堂，邻水起高坛，玉楼金阙，气吞山河。
天色微明，山水依旧混沌之际，风羽已经迅速起身。
他沿着倚天石阶腾挪而上，直到被称为湮绝的苍槐之巅，这才静下神形，端坐一处突兀石峰，灵归八脉引纳天地。
如在往常，约么半个时辰左右，风羽就该一扫夜间只睡两个时辰的困倦，抖擞起身了。
但在今晨，无用怪老头信口传授的劳什子“天人同息”，竟然意外卡壳了。
这不灵光的法子，当初怪叟原话是这样说的：“道行可高着呢，光天人同息这名字，一听就非凡。怎么……不信？你现在就试试，我这少说你老祖……不，你姥爷的一把年纪了，骗你是王八。”
“人们背地里可真说你是王八。”
怪叟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风羽看出老头存心不讲故事而已，合着是消遣主子的一出好戏。
但他不知道这其实是早些年人人都懂得的，庄稼汉在田间劳作借以缓神蓄力的门道道，作用多少自然是有的。
风羽无聊把来尝试，没想意外收获惊喜，觉着比那启灵心法要靠谱得多，一时奉为至宝。
此时，湮绝之上晨霭已散，苍岳依旧深垂渊底。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乏席卷风羽身心，他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
睡梦中，他依稀看到无数流银，引万千流光冲破晨瘴而来，涌入他四肢百骸，游丝一般聚集在他天灵之上，又很快浸透下去，且隐于无形。
少顷，似曾相识的声音自遥远而来，深入脑海如凤啸龙吟，真真切切是来自娘胎里、仿若整个世界的呼唤“孩儿，快快醒来”。
然后这声音一分为二，二分为三，最后成了数不清的高声颂唱，伴随无止境的苍莽古意狂风骤雨般肆虐。
湮绝之上一时光华大盛，一方璀璨映照山河。
天地之间，齐刷刷惊起无数人与兽。
呼，风羽吐出一口气息，悠悠然醒了过来，此时，他全身光华已然褪尽，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孩子，你在这里干嘛？”一个清越的声音自云端传来，风羽看到一张清矍老者的脸，裹着大袖飘飘的素衣浮在天际，更远也更低的半空，还有更多的身影。
“您是？”风羽感到疑惑，他揉揉眼睛。
下一秒他突然心跳加速起来，如此距离……怎可能看得如此分明，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云端老者并未接话，只是仔细观察着他，以及他周遭的一切，像在寻找着什么。许久，光影波动老者隐去，所有其他人也都渐次隐去。
风羽看着虚空如水涟漪，如同发现了新的世界。
他游目四顾，昔日远山还是那座远山，但此刻却不再是苍莽灰蓝，而是清晰如在眼前；岳下渊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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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鱼在饱满的磊卵上乍一摆尾，灵犀远去。
他闭目凝神，聆听微风拂过枯崖，草叶瑟瑟摇摆，泥沙簌簌落下，一些叶子响亮地从枝头剥落，泥土之中寒霜正在簌簌伸展，更深的地方暗流汩汩，远到世界的尽头，抑或是自己的灵魂深处，传来阵阵低语……
所有周遭那一切，像是与自身的脉搏相连于一张大网，呼吸之间，一沙一叶触动心神。
等到整个苍槐山开始热闹起来，风羽怀揣秘密回来了。
麻烦来得也特别早，路过庄门荇台的时候，擦身而过的黄庭撞了他一个趔趄。
“嗳，可真早啊，起那么早对你来说有何用？”黄庭翻着白眼道，风羽觉得这小子有些找茬的苗头。
黄庭颖悟聪慧，加上一股子死缠烂打的拼劲，是凤毛麟角的修炼好苗子。
自从他上了山，师父季田一下子有了甘为人师的样子。
季田常有一句口头禅：内修心、外修功，打架靠的是内外合一大神通。
行动上他也确实跟上了，除了启灵心法，还为黄庭争取天葵这样的上乘外功法，月水台聚灵集华，是苍槐山上最佳修炼地，只有山庄卫氏后人才可使用，季田亲自出马，为其争得一席。
追命雷霆手是以命换命的搏命技能。即便是卫氏宗亲，也大多只是听闻，少有人习得，季田偏袒下，黄庭私下早练得炉火纯青。
黄庭修炼他不离左右，私下也不忘打点后厨，安排上好的饮食，生怕一餐缺油少盐心情不佳营养不良坏了黄庭心境。
季田眼中，世间再宝贝的徒弟莫过于此；黄庭眼中，世间最好的老师也非季田不可。
对待风羽，季田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两年前，这位十水湮月山庄御坛长老，将十二岁的风羽收归门下。
风氏看来，季田是十水湮月山庄外门长老，虽外在长相马虎，内里倒也应该有些真材实料。寄望着用苍槐山麓灵蕴之气，配合十水湮月山庄独有的启灵心法，为风羽讨番机缘。
加之一旁季田拍着胸脯保证：“若三年内一印不开，季某人上门磕头谢罪！”风涛夫妇看他如此成竹在胸，也添了不少信心。
酒饱饭足囊中鼓鼓后，季田一脸为人师表带着少年出发了，远远的还跟了个闷不吭声的邋遢老头。
但风羽这“奇怪”不是白来的。
上山半年不到，师父季田慧眼如炬，这孩子就是稻中稗子——结不出像样的籽，听天由命吧。
他极为明智的撒了手，几乎不管不顾风羽了。
风羽无时不想离开苍槐山，终究因为父母心愿违逆不得。
苍槐山上曾经来过一位高人，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高人，山庄上上下下见他，无不毕恭毕敬尊称一声仙师。
仙师路过外门校场，一眼就看到了场上那个捞面一样舞着剑的稀奇孩子。
私下见了风羽一面，喃喃自语，“观三啊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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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真的昏聩了啊”，风羽听得云里雾里，倒是仙师后来说的话，他多少听懂了一些，也记住了，仙师说道：“多好一棵苗啊灌的什么水，快被糟蹋了。往后下山，到极北止秋来找我吧！”
临走，仙师又摸摸风羽脑袋说了句：“记住老朽叫慕容兹兴。”
风羽并不十分在意黄庭的挑衅。“关你屁事！”他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并未停住脚步。
“看不惯，不行吗？”黄庭一侧身拦在风羽前面，“早想见识一下，守望者后人有啥能耐。”他每一句话都是生拉硬扯的找茬。
风羽早看明白了，这厮有意滋事，动机不明。
这个眼里口里从不把他当师兄的混蛋，自从上苍槐山以来，就没少惹出事端，得了个“刺头儿”的外号。
可“刺头儿”也不可能毫无因由来刺人。
风羽打算静观其变。他假装不去理会，一副难以和你掰扯明白的表情，却暗暗放慢脚步。
不愧是刺头儿，里里外外都是刺，黄庭继续纠缠，买定离手吃定你的作态。
“有事？那我等你，时间你定。”风羽依旧慢慢朝前走着，黄庭先绷不住了，“算了，像你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只配仰视我。”
“何不捡起你的膝盖来个了断？”眼看围观人群越来越多，黄庭竟然来了精神。
风羽游目四顾，似乎在寻找什么。
很快他就发现了不远处廊檐下那个矮胖身影，正是隔岸观火的季田。
两人眼神一碰，季田目光不自觉地躲闪，风羽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小爷我不玩儿了，他拿定主意。
“窝囊废，没点血性……”黄庭有些着急，挑衅升级。
“你再说一句……”一股怒火自脚底升腾，风羽握紧了双拳。他的眼中闪现野兽一般的寒芒，几乎就要扑过去。
围观人群一度以为风羽会冲过去动粗，这个平时略显腼腆的少年 ，发怒起来可真是会拼命的，上山才半年的黄庭并不了解这一点。
“哟，会生气呢？”黄庭紧逼过去，“别光生气，我最瞧不起别人有气不发出来，跟个哑子炮仗似的。”
风羽嫌恶黄庭的喋喋不休，但深知人和疯狗没有对咬的意义。
事情就该在此收场，风羽也该就这么离去。
一切还都有挽回的余地。
黄庭脸色却在这一瞬间完全变了。
他没命的修炼，且从不质疑强大的意义：在任何时候别人都得高看自己一眼。
可眼前这个十五岁连脉门都找不到的废物，竟敢无视他的存在，他感觉一双膝盖就这么掉入泥地，一双双无情的冷眼从他头顶瞟过。
他那过于敏感的内心，终究无法容忍风羽就此无视他而去。
去死吧，他悍然出手。
一记追命雷霆手，猛然袭向风羽后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