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神与 >第12章 入伙
    旭日初露,晨光催人醒。

    两人重新收拾行装,将昨天从五人身上搜来的物品清点了一下驮在马背上。

    蓝晴:“我们还要去那里吗?”

    “从此,咱俩身上都背着人命了……恐怕,我们也再回不去了。”朔阳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毕竟杀的是显贵,名不正言不顺的,你身后那位王子唯一的法子就是将罪责归到你我身上。”

    “啊,可……是他让我们这样做的呀。”

    朔阳:“其实昨天我想得很明白了,从我们出门那一刻,就已经是弃子了……”看到蓝晴低着头,朔阳走到她身边,手轻轻揽在蓝晴背上。

    没一会儿,蓝晴又躲开了。

    “你后不后悔……”

    没等她说完,朔阳:“不后悔!我能明白,其实你背负的东西一点都不少,所以才会把王子当成救命的稻草,甘做马前卒。”

    蓝晴:“不过确实没有细想过,杀个人会惹来这么……”

    朔阳:“别太担心”

    “那我们怎么办?”

    朔阳:“我也不知道……”

    两人接着前走,脚印变得歪歪扭扭。

    朔阳低着头,揪着胸前还带着血渍的衣服,一路不语。

    从他们“逃离”闲迟居开始,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合常理。在武艺上,朔阳并未有师承,仅仅是靠着数年来的刻苦操练,重复一个人的攻、守。从一开始的示弱,到将五人分而杀之,他唯一的感觉就是,似乎在那种杀戮的状态中,他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冷静且敏感。那时候的他看似坚毅,但朔阳清楚的知道自己和当时的那个人并不相容。

    如果说是因为昨天还在那种状态下,他只有心惊,心惊到胀得脸上火辣;那今天,他止不住地恶心。好多次,他想把蓝晴支开,自己偷偷地把胃里所有酸辣的污秽一次吐个干净。

    蓝晴却没有任何要远离的意思,和马儿紧紧地跟着他身后。她几次提气想要开口,但看到朔阳煞白的脸,又都生生咽回去了。

    朔阳终于再也忍不住了,都来不及把缰绳抛给蓝晴,就往后一甩直接捂着嘴往前冲去,没跑几步便吐了起来。

    蓝晴捡起缰绳,看着一边的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许久,朔阳换了个地方,把沾到手上的污秽偷偷擦到地上,又轻咳几下,略显羞涩地向蓝晴走去。

    蓝晴也低着头。

    朔阳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是在她身边站了一小会儿,清了清嗓子,对她说:“绳子给我吧!”

    “嗯。”蓝晴瞥见朔阳伸来的手,虽然是手背向上,还是能看出紫青的指缝中夹带的脏污。她没说什么,从身上找来一小块细布,一把抓过朔阳呆滞的手,轻轻擦了起来。

    朔阳面带尴尬,想要抽手回去,轻轻试探了一下,蓝晴没松,便不坚持了。

    蓝晴:“昨天……我没想到你动手起来这么厉害。”

    “嗯,其……其实,现在也觉得后怕。我,我也从没有想到过,自己能……”

    蓝晴:“昨天的你,真的是吓人……”她看到朔阳不解地看向她时,又语气一转,“不过,今天的你,我就感觉,没那么害怕了。”

    “哦。”

    “我就感觉昨天的你,像一个只会杀人的疯魔。”

    “我都吐成…今,今天好点了吗?”

    蓝晴一笑,“好多了。”

    二人接着上路。

    蓝晴:“真想不明白,整天拿棍子下比划都可以这么厉害……”

    “嘿嘿,我也不知道,先生说的。先生说他不会武艺,只有这么一个办法,所以我才……”虽然他话说得潇洒,但朔阳心里很清楚,自己绝不敢再让另一面的自己出现了。

    他知道,凭借自己目前的心性,根本无法驾驭杀戮。

    虽然朔阳也知道,只有当他因为要守护某一个人、比如蓝晴,或者是保护某一件心爱的事物,所谓的杀戮,才会是正义的。可终究他年纪太浅,千事万事、往往不知该如何分辨对错;却哪知,世事根本就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不同。

    “那我们……”

    朔阳:“无处可去了!唯有……落草为寇了。”

    “啊?那可不行!”蓝晴难以置信,这话从朔阳嘴里说出来简直像是一个晴天惊雷,她一个女儿家、第一次完成王子交待的任务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好歹我们杀了铭辉有功,不至于吧?”

    看着蓝晴激动的神情,朔阳打断她:“刺客本就该栖身于黑暗的。”语出后,他马上又觉到自己的声调太高,稍缓一会,他盯着蓝晴的眼睛:“之前我们不是说过,咱俩,本已是弃子。”说完之后,朔阳就转身不再看她了。他心里很清楚,分明是自己想和蓝晴在一起,其实他们回去的话也未必是死局。

    这个时候,朔阳所谓的最坏的准备,其实是夹带了自己的私心的。

    当然,他还不知道,啟老已经投效了商紬王子。

    风凉催日斜,闻到炭香不见烟。

    两人走到一座小院前,柴门未掩。

    为了在匪窝里能少些事端,朔阳刚刚把蓝晴扮得蓬头垢面。至于他自己,则完全不需要装扮,神魂俱在。

    蓝晴:“怎么,这就是你说的二楞他们帮……”

    “对。”

    “不会吧,这分明就是……”蓝晴没有接着说下去,眼睛盯着陆续从屋里窜出来的七八个人退到朔阳身后。

    没等朔阳开口,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开腔道:“我知道你!”

    朔阳轻轻点头,“二楞哥!”

    二楞:“我嘴笨,让我家三宝跟你说吧!”只见他身后走出一个比朔阳年长不了多少的少年,“小阳兄弟。”

    这人自然是三宝了。“先前,兄弟栽种路标小树的时候我们也见过。”

    “不错。”

    “应我二哥之请,兄弟栽种那些小树的时候故意绕开我们这里,还颇费了些功夫。这份情我们领了。”

    朔阳一笑,“不打紧的,三哥言重了。”他知道眼前这人还是认识几个字的,比他哥哥或者是其他流难过来的乡民还是好沟通得多。

    三宝:“虽然咱们有过些交往,可我前两天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些的。”不等朔阳面露疑惑,他接着说道:“大队人马驻扎在东南二十里处,敢问贤弟,你们意欲何为呀?”

    周围的人看三宝神情有变,顿时围了上来。

    朔阳将蓝晴挡在身后,匆匆道:“三哥莫慌,你说的人马,小弟毫不知情,真的。不过,这不该这么快呀……”

    三宝皱眉,亮出藏在身后的棍子,重重杵在地上,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朔阳擦去额头上的冷汗,“三哥,这队人马意并不在此处。你听我解释。其一,我家先生在那个地方讲学,而且当朝王子也赫然在列,那些人大概是做保卫之用。其二,就在昨日,小弟动手杀了几个人,他们……可能是为了我们,但绝不该这么快才是。”

    “哦?”

    朔阳:“凭三哥的手段,恐怕我们刚过二里外的那枯树,你就知道了吧。我们牵来的那五匹马,正是杀人后得来的。”他感觉自己握着蓝晴的手心被汗浸湿了。

    三宝:“那兄弟的意思是……额,刚你说的,我自会叫人去查证。”

    “三哥,我就直说了。既然我身上背着人命,自然来求一个庇护。大家尽管放心,诸位的所在,小弟并未向外人提及过。三哥也大可叫人去那处查看一下,半日便可回来。”

    三宝盯着朔阳指着的地方,不再言语。

    朔阳:“稍后,我二人便退到那枯树处,等诸位一天的时间。若是能得到大家照拂,我们便会携五马来投效;不过,我也能懂你们的难处,若是不成……我们一日后再走不晚。二哥、三哥,你们觉得,这样可好?”

    二楞看向三宝。

    三宝点点头。

    月徜星河,霜华溅落。

    数百人拱卫的营帐外,商紬走到啟老身后,道:“国老今日所讲的‘观指不观月’,紬不知何解,再来求教。”

    啟老:“王子不妨直言。”

    “国老何意,紬真的是来请教的。”商紬的神态,确实也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啟老:“‘如愚见指月,观指不观月;计著名字者,不见我真实。’讲的是表象深处,都有一个真实,而不要过分计较其名状……”

    “哈哈……”未等啟老开始解释,商紬便打断了他,道:“国老以为,你那书童,胜算几何?”

    啟老:“这……老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啟老:“王子近日可是有了些焦躁。”

    “国老这是何意?”

    啟老笑着说:“老朽虽已作臂助,可依旧想冒昧问一句,王子是否以为将来这夺嗣之争已胜券在握?我看王子近几日的行事,似乎……”他没有再说下去。

    商紬会意,即刻深躬致歉,道:“紬明白了,这几日,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王子请起!这才是勇者心性,何错之有呀。”说着便转了身。

    商紬很快也退走了。

    啟老终于长叹出一口气,他明白,比之商紬在有所求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沉稳、好学的心性,在他洋洋自得的时候所显露出来的反而更加真实。因为只有在一个人得意忘形的时候,才能褪去一些身上的伪装。

    而也正是在几天的相处中,啟老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他虽然依旧认为商紬是即位的最优选,可却不再将他认定是一个可期可待的明主。

    为了一个目的,长期将自己的天性抑制住……伪装用的好的人是强大的,但另一面,他也是可怕的。对于王座上的人来说,他只需要有一个海纳百川的心胸便足够了,其他的,多一点,可能对天下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有书简记述,历来,在那些平平无奇的帝王治下,首重礼法、循规蹈矩、沿袭旧制,纵使稍有纵欲,也无碍国运昌祚;最怕的,反而是那些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天之骄子,在得势之后最易迷失本心,不受规劝、社稷当儿戏,大刀阔斧改旧制、开疆扩土,背后无不是苍生涂炭,民不聊生。

    所谓“本心”,可能是穷困时候的鸿鹄之志,也可能是被其精良伪装盖住的另一面。

    外人,总是无法捉摸清楚。

    这正是他归隐乡野多年的所得。

    可惜,啟老却是在商紬露出了狂妄之后才惊醒。读懂一个人,势必要足够长的时间。他被贬出王城时,商紬还年幼……那日,他更是一心系于朔阳……纵使世间诸般巧,终究没有给啟老在决心辅佐商紬之前一个能看清他的机会。而他现在能做的,却只剩排遣。

    以将来的功名利禄论,他这一步走的极妙;但若放眼到普天之下,此举,却是非难陈。

    瑶光星动,枯树着微光,穿天际山峦。

    五匹马儿栓在树上,站着睡着了。

    朔阳也在树下沉沉睡去,蓝晴翻出他包里的破衣裳,给他盖到身上。

    蓝晴坐到凸起的树根上,仰头望去,枯枝划破天幕,好似立在她身后的,就是撕裂、吞噬星空的奇点。

    她虽然去过了那被称为匪窝的小院,也并未看到什么男霸女娼的不堪景象;相反,那里甚至洋溢着些许家庭的氛围,多有融洽。可蓝晴终究找不到丝毫依属的感觉,可能跟小时候的殷实的生活情景有关,相近于在王子身边,和那处小院却是格格不入的。

    无奈的是她别无选择,她只是商紬王子诸多才人门客的一员,甚至如同朔阳所说仅仅是个卑微的、可有可无的棋子;但商紬对她来说,却是她的唯一选项。

    也许是朔阳起于微尘的过分卑下;也许是她生在富贵之家、耳濡目染,本能在权术、机谋中游刃有余……但不管选择任何一条路,都是不可逆的。代价,是全部。

    次日,朔阳醒来,发觉身上整齐盖着的衣物,转头看向蓝晴。她虽也已醒来,却是一脸疲累,显然昨晚并未安睡。

    朔阳一时又有些不忍,道:“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寻些水来!”

    “别,你陪我坐一会儿……”

    朔阳晃了一下水袋,听到还有水声,“好,安心睡吧!我不离开。”

    蓝晴点点头,依在树干上,缓缓地又闭上了眼睛。

    看着她安宁的样子,朔阳轻轻走过去,将衣服小心地披到她肩上。

    衣服很快滑落,蓝晴眼皮轻颤,却并无举动。

    朔阳伏身,再仔细拈起滑落的衣服,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兰胸,一时慌了神,竟不知该怎么给蓝晴盖上。

    愣了好一会儿,朔阳双手环揽蓝晴玉颈、轻轻探到蓝晴肩后,将衣角掖住。

    掖好后,朔阳大呼一口气。回想自己刚刚的走神,顿时只觉满满的歉疚。

    但他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

    虽然昨天扮丑的痕迹还在,可朔阳反倒感觉现在的蓝晴更美了。似乎之前的美太遥远、仅在于想象,而现在却有一种触之可及的、更真实的美艳。

    炎日驱树影,天色清浅。

    远处出现一道身影,缓缓走向他们。蓝晴也已经醒来,在向朔阳埋怨着给自己扮的丑妆,却不知她越擦越脏。

    朔阳扭过头,盯着越来越近的身影笑了。

    来人正是三宝。

    照着读书人的繁文缛节,朔阳见礼。

    三宝一笑,道:“哥哥此来,便是来叫一声兄弟了!”随即指着来时路,“朔阳兄弟,请!”

    朔阳大喜:“三哥先请!”

    “好,哈哈……”

    朔阳牵上马,向蓝晴一笑,跟上三宝。

    路上。

    三宝:“说来惭愧,我们兄弟多人经营数年,却是一匹马儿也没有寻得……弟弟实是大才呀!”

    “让三哥见笑了。这马匹确是贵重之物,若不是被追杀,弟弟恐怕更是见都难得一见。”

    三宝笑着应了一声,便做思考状,不再有什么言语。

    朔阳察觉到,顿觉气氛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开口。

    蓝晴开口了:“这些马儿,自然都是大伙的。三哥,不知这样可好,小妹别的本事倒是没有,帮大家饲喂这几匹马还是可以的……”

    三宝刚才的愁色一扫而空,到:“好!甚好!”

    她预料的不错,这群人之所以愿意收留他们,完全是因为看上了几匹马。

    他们身上并未褪去贫民的老实本份,没有生出一拥而上抢夺的意图;三宝靠着一番断文识字的本事约束着他们,可终究是过的是躲躲藏藏的日子。

    五匹马对他们的诱惑太大了!若是换在以前安稳太平的日子,他们一辈子的活动范围,不过是方圆数十里之间,无论灾年、丰年,不过是一饥一饱的混沌日子。

    有马儿就大不相同了,他们的行迹便可达百里、乃至数百里,不论是躲避灾祸还是过平凡日子,都极为有利。

    三宝也正是靠着这个说服众人同意让朔阳他俩入伙。

    蓝晴心思细腻,方才察觉到三宝神情有恙,顿时将他的担心消除了。

    朔阳投以赞许。

    他也知道蓝晴并不甘愿跟着自己置身于一帮乡野莽汉之间,就在刚刚,朔阳也决心一定要让她回到她喜欢的地方,也定会带她去周游四海。

    在蓝晴的示范下,朔阳和三宝纷纷上马。

    踢踏踢踏……三人各骑一匹马,不紧不慢地向那处小院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