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神与 >第7章 袖剑
    丁昌正纳闷,却听得屋里惨叫声传来。

    当然不是蓝晴,是铭辉的声音,“王子饶命!王子,啊,王……王子饶命!”丁昌这才缓过神来,原来刚刚啟老拦住他,却是救了他。

    他的眼神缓和下来,如蒙大赦,未对啟老和丁儒有任何感激言语、缓缓退到前厅后门处。

    客房门打开了,商紬走出,一脸怒色。

    众人大惊,“王子!”纷纷行礼。

    “啊,嘶,啊……”屋里,蓝晴路过,心觉王子下手似有诸多顾虑一般,并未解恨;便又一脚跺在铭辉的手指上,随即就跟着商紬出了屋。

    铭辉抬头,心想这王子动手他无话可说,也不敢反抗;可这个小丫头片子也敢对自己动手,若是找到机会,一定要狠狠地折磨这个贱人。

    屋外。

    商紬盯着躲在众人身后的丁昌,道:“丁昌,我刚可是听说,你要拿黄金五百两……”

    “这……”丁昌跪到地上,“丁昌一时糊涂,请王子恕罪!”没有一丝的唯唯诺诺,因为他心知自己是大王子身边的人,眼前这个三王子根本奈何不了自己。

    商紬:“嗯,无妨!那你这五百两黄金,本王子就收下了;你可有异议?”

    “不敢。”

    “另外……“商紬指向屋里,”你先把这个人丢出去,再唤个医者过来。”

    “是,王子。”

    这时,薛子敬刚从屋里走出,“王子!”

    商紬点头,“嗯,那今夜便由你守着,此二人不得入闲迟居一步!”

    薛子敬:“是,王子!”

    语罢,见丁昌进客房,扶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铭辉,悻悻离开。

    蓝晴看着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朔阳,心里一阵不忍,刚才确实揍铭辉太轻了;朔阳这个木头脑袋,刚才怎么就转不过来圈呢。

    商紬提起声音:“都退出去吧!国老已与本王子商拟定周祥,游学讲授之地,另有他处。”

    蓝晴把朔阳扶起,搀着他一瘸一拐地回到他的小屋子。

    一旁的啟老却晃见,她俩从商紬身前走过时,他那些许异样的眼神。

    许久之后,医者过来,将朔阳的整个头用麻布缠了起来,就留下小半边脸;右手也被绑在一条弯着的木板上,手指张不开也攥不紧,好像专门用来绑手一样。

    站在一边蓝晴蓝晴忍不住笑了出来,尤其是看到朔阳的头被裹得像个粽子。

    朔阳咧着嘴,“笑…笑什么,这几天烧饭的活儿,可就得…你帮衬了……”只见蓝晴脸上的笑戛然而止,支支吾吾道:“我…可不会呀。”随即转念一想,“他们那么多人,我还真不信,找不到个厨子。”

    包好朔阳的伤口,医者走出房间,向王子禀告了几句就离开了。

    朔阳正盯着蓝晴,回想她刚才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非常美……

    这时,商紬王子进来,“不必起身!”话已说出口,却发现朔阳刚才正盯着蓝晴看得入迷,压根儿就没有反应过来。

    朔阳这才作势想要挣扎着做起。蓝晴瞪了一眼,“都说了,别动了!”

    商紬看了床边的蓝晴一眼,心想他们俩熟络的倒是快。随即有些不悦,“蓝晴,你可知刚才,你闯了大祸。”

    这下倒是把蓝晴给说懵了,“大祸?”

    商紬冷冷道:“嗯,本王子教训铭辉那厮,是他罪有应得,他当然不敢怀恨;但我出去之后,你确实不应对他动手。”他稍微停顿一下,“我尚且要看在他爹的……而如今,铭辉必定心有怨怼……恐怕还会对你们不利;暗箭难防,你二人,心里要有准备。”

    朔阳躺在床上,“多…多谢王子提醒!”

    商紬看向蓝晴,“这些天,你就在朔阳身边伺候着吧。”说着拿出一把短剑,“这把袖剑留在你这里,若是他真胆敢报复,择机杀之!”,然后递给蓝晴,指了指朔阳裹满麻布条的右手,“把这个藏到他胳膊上吧。”

    蓝晴接过袖剑,眼神凝重、点头,“嗯!”

    “那便明日出发吧,将其引至偏僻之处,先下手为强!”商紬转身离开,留下二人愣在房里。

    朔阳:“我们……你有没有杀过……人?”看到蓝晴转身、那一脸煞白,他明白了。王子可能是真的对铭辉动了杀心,而自己又不好下手。

    是的,这才是刺客干的活儿。商紬王子一开始并没有明言要置铭辉于死地,不过却又趁着蓝晴和朔阳似懂非懂的时候把剑都给了她俩,接着这么轻轻一推,就把任务交待出去了。

    王子送出去的剑,哪还有收回的道理。

    看着蓝晴不知所措的样子,朔阳假装镇定,道:“你不就是想要当刺客,现在机会……”他没有说下去,蓝晴瞪着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说风凉话。”

    朔阳脸上的嬉皮不再,轻声道:“这王子的心思真的是难以揣度,就算铭辉是个纨绔子弟,疏于武艺,但他也身上带伤,身边怎么可能缺了随从……我们自保都未可知,想要杀他,可着实难办。”

    蓝晴:“王子应该不会从旁协助的……因为……我对他说,我杀过人……况且,现在王子身边无人可用……”

    “啊,该不会是,他要把你往火坑里推吧!”朔阳差点坐起来,再难平静。心里不住道:“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呢?怎么办……冷静,冷静……”

    停了好一会儿,朔阳才对蓝晴说:“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而且……”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又指了指自己缠得死死的右手,看下蓝晴手里的袖剑,“把它藏进来吧!”

    “嗯……”蓝晴小心地把朔阳胳膊上的麻布条解开,途中朔阳本还想假装疼,可她下手比刚才的医者轻柔多了;没过多久,袖剑就被绑在朔阳的胳膊上了。

    “那我们现在,同命相连了。”朔阳做了个鬼脸,可惜他满脸被缠得死死的,蓝晴啥也看不到。

    细细想来,就算明知自己对上铭辉毫无胜算;但是和蓝晴相处的这几天,和与啟老相依为命的感觉截然不同……这老天,待我不薄了;更何况,好好绸缪,这也并非是必死之局。

    朔阳现在心跳得很快,幸好有脸上的麻布条,挡住了他所有的绝望与恐惧。

    门外。

    五位公子带来的侍从们被统一调配,烧饭、打扫等各有当值。五人中唯有薛子敬守门,以示对擅闯后院的惩戒。

    丁昌也是脸上难看,五百两黄金就这么白白花出去了、但却一点好处也没有落到自己手上,虽然他是大王子身边的人,但这个气他只能受着。铭辉当晚就下了床,听着是被痛揍了一顿,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三王子是留了手的。他爹是当朝祭师,虽无品阶,可奈何商王笃信;只需要国运兴衰等一通胡扯,朝野上下还不是人人自危。

    竹亭下,啟老和商紬王子对坐。

    啟老:“王子殿下,这……蓝晴那丫头虽然冒失,但毕竟情有可原;您只需将二人带在身边,那铭辉必不敢轻举妄动。这,这实是置他们于险境呀;铭辉虽然可恶,即便与您有旧怨,但除之可不急于一时;况且,此事不管成与不成,他们都再……老朽斗胆,还是请王子再斟酌一二……”

    “不必了!”商紬厉声道:“区区个铭辉都解决不了,不配跟在我身边……”今天他确实也有点不悦。商紬能隐约感觉到,蓝晴并非贫苦拮据之辈,从族中出逃……但她对自己并无太多敬畏之心,她想成为一个刺客,可能并不是甘愿作为自己的刀;何况今天她对朔阳的神情……“国老不必多言,本王子不养无用之才!”

    “这……”啟老语塞。

    商紬面不改色,“关于效忠本王子的事情,国老可考虑好了?”

    啟老又迟疑起来,从今天给朔阳袖剑的事情来看,眼前这个三王子饱经风霜,想必能看透了这夺嫡中的荣辱浮沉,坚毅果决……确是有个几分王者气度。可这所做所为,和先前的刘威远如出一辙……啟老怎不明白,这才是真实的王权竞技场。

    似乎恰恰因为历史是胜利者书写,所以为了取胜而不择手段才是入门第一课。

    “若得国老效忠,紬自当安排薛子敬从旁协助一二,区区一个铭辉,还不是手到擒来……”

    啟老不忍眼睁睁看着朔阳赴死,听到这句话猛然目漏精光、抬头看了商紬一眼,却看到一副与铭辉相差无几的神色。他吓得马上又低下头来……

    许久,啟老颤抖着声音,“老朽,愿效犬马之劳!”说完,便再也忍不住两眼热泪。

    “好!国老快请起!哈哈……”待啟老起身,商紬离去,边走边道:“国老宽心,他们所带人手,这些天会统一交由薛子敬调遣。”

    商紬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啟老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叹道:“心里装得了天下,也有满腹恶毒伎俩;吃得下苦恶的三餐,也受得住金绿锦绣的荣华……这,不正是未来的王吗?”

    啟老多次畅想着自己能重归朝堂、安享晚年,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是以这种方式。好一番天意弄人。

    回到后院,啟老看着朔阳的小屋,顿时没了主意。

    小屋内,朔阳吞下蓝晴生硬得喂下的饭,“烫,烫……”

    “有的吃就不错了,瞎叫唤什么!”

    朔阳一下子变得很乖,来者不拒。心想:“悲伤无用,还有几天时间,总有办法的。实在不行,就拼命往荒原里逃……”

    “真能吃。”蓝晴撇嘴。

    朔阳用左手挡住蓝晴喂饭的木勺,盯着她,问:“你害怕吗?”

    “不怕!”

    朔阳目不转睛地看着蓝晴,“说实话。”

    蓝晴沉默了……

    “要不,我带你离开这里吧。茫茫荒原,我就不信……只要我能找到当年和小狼一起遇到的那一处水洼,躲上个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朔阳把左手放在蓝晴略显僵硬的右手上,冰凉的触感传来。

    蓝晴轻轻把手拿下,“你别安慰我了!跟在王子身边这么久,也还没有认认真真去帮他做件事情……我之所以对那个找死的家伙动手,就是因为他想轻薄于我,我看他不爽。”

    朔阳一阵无语,咽下一口气,说:“我们都别逞强了,其实我也舍不得先生;那我们都不跑了,趁现在我们好好谋划一下……看在哪里最适合他来找我们动手,或者……”

    蓝晴目露精光,“好。”

    “你去打一碗水,再拿个抹布。”

    蓝晴不明所以,愣了一会。但看着朔阳滑稽的样子却也不像开玩笑,便照做了。

    朔阳左手手指蘸水,在桌上画起了周边的地图。

    “这里是我们,往东二十里……大概在这里,会看到三棵小树……”朔阳的手指在桌上点着,两个点离得很近,划了一条线,“这颗树所指的方向,继续二十里,就又会有三棵树……”原来啟老和朔阳早就准备好了用于讲授的场地(后称讲场),并不在闲迟居,难怪这里竟毫无准备一般。

    最初仅仅是朔阳想要去找寻当初和小狼遇到的水洼……啟老教他不断探路、试错,然后再栽种树苗作为导向标……那些树苗,指向的都是被朔阳探过的、遮阳、背风的地方。而被标记的这些地方最初就是朔阳在沿途的休息点,再从这个点继续出发去下一个休息地……

    他没能找到当初那处水源。

    不过啟老说过,荒原地下的水流也是如同大河一样,只要不停地寻找,一定能把这地下河在荒原上描摹出来,它直通往河洛古城。

    只要朔阳栽下来的树生长茂盛,那对应的地方就有可能会挖到水;而只要能补充到水,他就又可以基于此再向荒原的更深处进发、寻路、标记……那最终一定会遇到那个小水洼,然后通向河洛古城。

    啟老说,这个方法很笨,但却是唯一的方法;所以世上能到达的人寥寥,而这其中刚好就包括啟老的义子,烨泽。

    也许商王以及三王子商紬图谋的,都是河洛古城。

    据说,河洛古城中住着一个种族——河洛族,善器械;那闻名天下的鸣镝箭便是出于此。鸣镝一出,翎羽破空,得神助,十方归附。

    但当初烨泽是被河洛族人蒙着眼睛带去的,也正是因此,才招至商王降罪。

    ……

    终于,朔阳在桌子上标示的路线弯折了六次之后,讲到了授课之地。

    附近有被朔阳找到一处小小的涌泉,在一处塌陷的地坑边缘,不断有水沿着树根滴落,流向地坑、又渗回到石缝中。

    朔阳:“如先生所说,这一片荒原下面一定有条地下河……这里就是先生的讲场。”蓝晴盯着他手指的地方,道:“那里会不会还有这种地坑?”

    “没有,我目前也只发现一处;如果地坑的下面就是地下河的话,它的走向等等还无迹可寻,也就是说,可能会出现在任何地方。”说着朔阳裹满麻布的脑袋一转,微微抬头看向蓝晴,“不过我好歹在这里多待了两年,论天时、地利,我们必不输他!”

    蓝晴点头。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我们不按照这条路线来走……只要我们带足水和干粮,昼伏夜行,我有一半的把握可以从这里直达讲场。而那铭辉,一定会带人跟着我们……”

    蓝晴似是有些生气,“这些不都是你找出来的吗,怎么才一半?”朔阳僵硬地摇头,“那样走的话,我们会遇到一片流沙……”

    “你的意思是,我们把那个杂种诓到流沙里去?”蓝晴又两眼放光。朔阳听蓝晴说“杂种”,心里有点怪怪的,但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道:“还有一种可能,我们俩会被埋到那里……”

    其实他刚才说的一半,并非是能不能找到讲场,而是一半是生、一半是死。

    朔阳:“真的,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你怕了吗?”蓝晴的眼神已渐安定,“怕的话你走吧,我一个人来对付……”

    朔阳摇头不利索,就摆手,连裹着袖剑的右手与胳膊都一起摇动起来,“不是,我只是担心你。”他又吞吞吐吐地说:“我……不想你受伤。”

    其实,在朔阳心里本就没有什么先国后家,也不存在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啟老并没有仔细教他圣贤书里的“三纲五常”。

    啟老曾作为一个执天下牛耳的人物,心里自然不仅仅是凡夫俗子的学问;对帝王的御下手段,实在再明白不过了。

    朔阳:“先生、最初收养我的哑夫妇,还有你,你……于我有喂饭之恩,我自当舍命相报!”然后他低下头,心道:“可什么王子的恩情,我却没啥亏欠不亏欠的。”

    尤其是当朔阳知道自己被毒打似乎是被商紬王子设计好的一样,心里愤恨不平。

    蓝晴:“谁要你的命了!”说着便攥起小拳头,“那个阴阳怪气的铭辉,他的小命,我,我们尽管往死里招呼……”

    朔阳看着愤恨的蓝晴,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守护一辈子。

    “还有……”看蓝晴还没有反应过来,“咳、咳……”

    蓝晴这才回过神来,也难怪朔阳现在的英雄气概也好、深情款款也好一点都引不起她的注意,他被缠得像个粽子一样,这冲天的豪情还是冲不破裹着他的麻布片。

    他现在好想能露一下脸。

    顺便看看他准备好的各种表情能不能派上用场,给蓝晴看到。

    蓝晴:“这流沙,真有那么可怕吗?”她现在巴不得一脚把铭辉揣进去,那流沙换成烈焰地狱还更好呢。

    “人畜陷入,有死无生!”

    肉眼可见地,蓝晴一下子又冷静了很多,“那,那我们……”

    朔阳:“赌一把!”

    这个时候,他无所惧;有蓝晴在他身边,赴死也值……

    蓝晴低着头,“嗯嗯。”

    这个时候,啟老推门而入。

    “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说着,啟老捡起白天医者丢弃在一旁的麻布条,“朔阳,蓝晴,我现在教你们如何过流沙。”

    窗外,灯火摇曳着啟老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