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浓是月下桂 >第四章 金庭露重重知己 玉阶月清清桂茶
    秋风乍起又吹黄一树叶子。秋天实在是个很容易让人感叹的季节,你看古往今来三界之中的文人骚客到了秋天都诗兴大发,诗的产量比平时都多,秋天的衰荷败叶、落叶枯草都极易让人泛起悲春伤秋的心情,于是往年匠造阁里秋天的接单量都是大大地增加,今天我要建一个忆秋亭,明天他要造一个秋影轩,好像只有在秋天里造房建舍才能减轻大家的伤感。

    当然宁知也喜欢秋天,主要是因为秋天天气凉爽,工人出活快,出活一快心里就有成就感,所以盼着跟刘家能够尽快谈妥开工。

    刘家府宴当日,依旧是老夏作陪。刘府高门大院甚是气派,难得的是气派之中又显出一番瑰秀来,外面看似府邸森然,让人以为也不过是中轴严谨的阔富人家,不想进了垂花门便生出许多意趣来,建筑的轴线渐渐消失,房屋园舍、亭台水榭看似仅凭心之所好,其布置又恰到好处,曲折却不偏耸,雅致倒不失富丽,少有的在不对称的格局里找到了平衡与和谐。未见主人,宁知倒先对这户人家生出了许多敬意。

    管家引着宁知、夏织尧穿过一条名为“小飞鸿”的廊桥,桥下一泓清流,碧波潭影,一阵微风吹来,微波粼粼,桂花香气袭人。循着香气望去,那桂花树竟是种在一座小小的假山上,枝桠微斜,开得满树灿烂,它姿势奇特,碧叶黄花仿佛凌空而起。凌空之下站了一人,负手而立,一袭白衣,秋风且来,桂花飘落,那人站在飘落的桂花里,衣袂微动。

    天庭之上,幽冥之中,也有许多仙官、妖士喜欢凹造型,什么一身白衣黑衣青衣紫衣,再施法来点花飞满天或是黑雾缭绕,矫情起来一个比一个得劲。但或许宁知在人间久已,见到这般如画之景,心里也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可惜那人离得甚远,看不清楚面目,管家引得又急:“老爷就在厅里等着两位呢,早就想见宁知大师一面,说大师的图卷甚妙,比他之前设想的更妙上许多。”

    宁知又抬眼望了一回那幅淡然的“人闲桂花落”,心不在焉地回道:“哪里哪里。”

    刘老爷果然也是个痴迷营造的人,他的园舍皆是请了绘图师以他之意起图,边画边改,边改边造,就现在所住的这处园子从起图到如今也花了十年方成其形。近旁月牙湖的那块地,换了几任掌案、画了几十幅图卷也未有合他意者,所以迟迟没能动工。只是近年儿子便要议亲,新园舍的建造不能再拖,恰好老夏送上那份图纸,刘老爷如获至宝,便决定启用宁知作为他家新房舍的新一任掌案。

    痴迷醉心某样事物之人,总盼着也能寻个同样痴迷醉心这样事物的人,好探讨个一二,正所谓千金易得,知音难觅。大约刘老爷在宁知的图卷上也感受到了宁知的设计热情,两人一见如故,寒暄没几句就拿着图纸讨论起来。两人对于建筑与月牙湖的关系,对于园舍的布置,讨论起来源源不绝,互相抒发了大约两个时辰,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刘老爷才想起来请宁知是来吃饭的。

    刘家果然是富庶人家,一桌子菜可比秦大项家的花架子实在多了,刘老爷是豪门里的雅士,更能于这吃上捣鼓出许多名堂来。眼见这桌佳肴美馔,巴不得主人家赶紧起筷,宁知好大快朵颐,怎奈刘老爷突道:“予儿怎么还没到?”

    “父亲。”一个白衣男子挑帘进入厅内,正是站在桂花树下那人,“我已来了多时,见父亲与客人聊得投机,未敢入内打扰。”

    刘老爷热情地给儿子刘予引见自己新得的知己:“这位是你新府的掌案。

    老夏喜上眉梢:好家伙,连酬劳都还没谈,这就算定了,果然有钱人就是任性。

    张鷟《游仙窟》曾说,鸣钟食鼎,积代衣缨;长戟高门,因循礼乐。刘予显然就是这种簪缨世家才能养出来的贵公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长久的富庶和文雅熏出来的闲适。他温温闲雅地斟茶一杯递给宁知:“早就听父亲夸赞宁姑娘的月牙卷,在下刘予,感激宁姑娘不吝辛劳营造新府。”

    宁知接过茶,尽是桂花和茶的香气。

    刘家的新府没过多少时日,果然就顺利开工了。宁知废寝忘食与刘老爷讨论细节、巡查工地、检查物资,差点就搬到刘府日以继夜地劳作了,还是老夏提醒说,刘府上还有个待议亲的公子,宁知作为一个女眷搬过去多有不便。

    转眼便到了冬天,应天府虽地处江南,但也岁暮天寒,外加江南的湿寒之气,屋宅之内尚好,屋宅之外也着实冷得很。宁知却说,天寒地冻的时节打的地基才最牢,刘老爷立马出了双份工钱请了工人来继续完成园舍的基础,一班工人正愁冬天没有进账,拿了工钱喜滋滋地就开工了。

    这天宁知又到刘府工地巡查地基进展,绕了一圈,整体进展还不错,到了中午时分,工人也纷纷下工去午食。宁知准备绕到湖边查看一下湖水结冰情况再去吃碗柴火馄饨权当中午饭了。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月牙湖边,一身白色狐毛斗篷,闲闲地挽了个髻子,这人正是刘予。

    几个月来,宁知到刘府的次数很多,但与刘予并不算太熟,搭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印象中他只是一个长得很好看并且谦谦有礼的富家公子。刘老爷疼爱这个儿子疼爱得紧,但这个人年纪轻轻,做派却老得很,无人时,不是桂花树下凝神站着,就是湖边凝神站着,深沉得很。

    宁知上前去见礼,毕竟是主顾,怎么的也该寒暄几句再告辞。

    刘予却问道:“宁知姑娘正要去吃饭吧?不如我请宁知姑娘吃顿饭。”

    宁知心道,富家公子最通樊楼美食,跟着他去吃顿应该也不错。

    于是二人沿着湖边缓缓行来,江南冬日湖面并不结冰,只是这日尤其寒冷,湖面偶有几处冰花,岸边的芦花尚未衰败,几棵落光了叶子的柳条上却隐隐能看到鹅黄的嫩芽包。

    湖边宽阔易起风,一阵刺骨寒风吹来,连带着一袭白毛斗篷落在了宁知的身上。

    “宁知姑娘身体单薄,斗篷姑娘先凑合着用,父亲总说我尚未认真谢你,待我寻得好师傅好材料为姑娘制一件合适的,权当谢礼。”

    宁知没好意思说,我不用斗篷是因为我的身体比你们凡人强壮好多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