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京城多如牛毛的权贵中,都察院都御史方歇是能排上号的,不单是他位高权重,还因他有个得皇帝欢心的顺妃娘娘做胞妹,方氏家族的日子可谓顺风顺水。
皇帝很喜欢这位二十有四的美佳人,外戚们也跟着沾光,久而久之,方家在京城的地位水涨船高,称得上数一数二。
方家二姑娘方雨莲是家中嫡女,尚未婚配,据说生得很有几分顺妃少女时的姿色。很多人都猜测,这位方雨莲也是要送进皇宫的。
所以,若能得方雨莲的青睐,任哪个小店铺的老板都得把她供起来,但沈香所想的可不是讨得佳人芳心那么简单。
她琢磨着该如何投其所好,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明日出趟城,去山里找点新鲜的玩意儿。
铺子有郭阳看着,她完全不用操心。
他们接手脂粉铺后,原先的老师傅都留着,独独寻了些错处把老掌柜打发走了。
说来也巧,他们到上京城没几天,沈香就在一个胡同口救下了被打得七荤八素的郭阳。当时的他瘦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时,还死命抱着一纸包烧饼,烧饼是刚出炉的,烫得郭阳胸口通红。
沈香把打人的乞丐赶走,想把郭阳领去医馆,他死活不肯执意要回家找妹妹,沈香只得由着他。可到地方一看,这哪是什么家,比狗窝好不了多少,郭燕怯生生的从一堆破被褥中探出脑袋。
自此以后,沈香就对这兄妹两上了心,时常拿些吃食给他们,郭阳每天给人当短工谋生,兄妹两只能勉强糊口。
他们原是从淮北来上京寻亲,却一直没有找到,被迫流浪街头,郭阳体格瘦弱只能打些别人看不上的临工,常常被小乞丐追着打。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沈香决定让郭阳和郭燕到铺里帮忙。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正确的。郭阳混迹街市,混得一身舌灿莲花的好本领,哄得所有顾客都很买账。郭燕小郭阳五岁,胆子小不愿见生人,沈香便让她到后院打理,自己身边也需要个丫头照顾。
此间还出过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沈香没有独自生活的经验,自己的月事从来不准,待看到床榻上殷红一片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把她吓得不轻。
手忙脚乱时郭燕突然走了进来,她利落的把床褥换下,找了草木灰和轻软的棉花给她。
沈香狼狈至极:“你……怎么知道的?”
郭燕压低了头:“我瞧见柜子里的小衣猜到的。”
“你哥知道吗?”
“他不知道。”
沈香恢复了镇定,咬唇道:“出门在外女子身份多有不便,请还是替我保守秘密,包括你哥。”
“放心吧公子,我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讲。”
之后,她果然一切如常,沈香才渐渐放宽心。
同以往出门采药一样,沈香要先易容,在眼角贴上一道难看的刀疤,装扮成吴山的模样。
她一早出门,等到了紫云山,天才蒙蒙亮。山里的草木挂着露水,沉睡的大山正在苏醒。她一边寻找合适的香花,一边采些草药。
一株橙黄的君子兰孤独的躲在草丛里,她俯身嗅了嗅,想到家里还保存了些铃兰,两种味道很合适,于是小心把君子兰连根挖起,仔细收在布囊里。
正欲起身时,赫然发现离自己不远的树杈上趴着条细长的青绿色小蛇,她不敢乱动,慢慢摸到腰间,那里有一小瓶药粉专门驱赶山里的毒蛇猛兽。
沈香洒出药粉的同时,小蛇也向她面门扑来,沈香轻盈地闪开,却没留心脚下的泥土滑软,她一下子滑倒往山下滚去。
山坡并不陡峭,滑不多时坠势减弱,她抓住一把杂草,脚上发力,终于没有再往下滚。
脸上有隐隐的刺痛,帽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小小一条青蛇竟把她弄得如此狼狈,她暗暗苦笑,只能走去山脚下的清泉边清洗伤口。
忽的,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人,领头一人衣着华丽,贵族子弟模样,带着七、八个小厮。
那贵公子看清沈香的脸明显怔了怔,大喝一声:“什么人?给我拿下。”
马上就有小厮不由分说把沈香按住。
沈香连忙解释:“大老爷,小的在山里采摘药材,并没有冒犯之处啊。”
那人眯着眼:“采药?药呢?”
啊,装药的布囊丢了。
“刚才小的脚滑摔了一跤,不慎跌落,药材都丢了。”
“脚滑?确实很狡猾。我看你就是个出逃的家奴,把他给我捆了扔马上。”
沈香这才回过神,遭了,脸上的易容蹭掉了。她不敢贸然显露身手,怕遭人怀疑,迟疑间已被五花大绑抬到马上。
没行出多远,又遇见另一群人,她被人从马上拖下来。
“抬起头让大人们仔细瞧瞧。”得意的语气中带着轻浮和揶揄。
“真有你的,哪里找来这么一副好皮囊,可惜了是个男儿身。”放荡的笑声此起彼伏。
“男的怎么了,如此相貌的女人又能找到几个?”
“平阳兄,绑这么结实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啊。”
众人又是一阵七嘴八舌,夹带着哄笑。
沈香汗颜,这群人面兽心!是她太不小心了,当务之急是先让他们放松警惕,再伺机逃跑,万不能让人认出她是逃犯。
“跑那么远打猎一无所获,小爷我正不痛快呢,没想到有意外之喜。”被称作“平阳兄”的男子放肆地笑。
沈香的目光悄悄扫过众人,还好没有自己认识的。
“唉哟,怎么被他看得我心里痒痒得很。小爷我逛遍上京城的花街,可谓身经百战,还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平阳,把他让给我,你开个价吧,多少都行。”
“这事没得商量,温如,我还差你那几个钱吗?带来是给哥几个馋馋眼的。”
那温如看上去很不高兴,有人打圆场说:“平阳,你家侯爷可是出了名的严厉,要是被永安侯知道非打断你世子爷的腿不可。”
“子文兄,你不会也瞧上眼了吧,你家老太爷比起我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就省省吧。”
那人也不恼:“平阳,我可是为你着想啊。”
“哼,不劳你们操心,我有得是法子。”
沈香总算见识了上京城的纨绔子弟,只能静观其变了。
皇城门口守城的士兵没有多问一句,客客气气放了这群公子爷进城。
沈香被带到一处僻静宅院,看着不像侯府。小厮把她推进柴房摔在一堆杂物上。
他们锁了门,一小厮说:“世子爷得先回去见过侯爷和夫人,换件衣服就得过来。”
另一小厮说:“那还不赶紧把他收拾干净。”
“你傻啊,不得先找些迷药去,这么个大男人可比不得小姑娘……”
声音渐渐远去,看来这群人没少欺男霸女,得想办法把绳解开。
柴房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她看到把不算锋利的斧子,花点时间应该能割开绳子。
她正背手摸索着割绳子,门外已经有了动静,她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
柴房门被打开,进来的却不是刚才的小厮,他们堵上她的嘴,把她套在麻袋里扛起就走。
沈香叫苦不迭,她这是走了什么运?她使内力拉断缰绳,感觉马车驶了很久才停下,她又被扛着七弯八绕,最后扔在地上。
有人揭开麻袋,眼前的人让沈香多少有些吃惊,竟然是那个温如。
温如笑得让人浑身不舒服,伸手捏住沈香的下香巴:“啧啧啧,怎的这脸皮生得比女人的还细。放心,他永安侯世子有的东西,我延平侯世子都有,不会亏待你的。”
堂堂侯门世子尽干这些勾当,沈香心里咒骂,鼻尖嗅到股特别的香气,身子一下子轻了。
迷药?这就是所谓的都有的东西?
只听得耳边又是阵阵放浪的笑声:“放心,保证欲仙欲死。来人,给他沐浴更衣。”
进来三个蒙着面纱的婢女,粗鲁的把她推进浴房,沈香偷偷从衣袖中取出一粒药丸,趁婢女不注意吞入口中。感觉恢复了点气力,她迅速点了婢女的穴道,她们横七竖八地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沈香拖着身子小心避开奴仆,绕了好几圈都没找到院墙。身上总有种奇怪的不适感,每个毛孔都在噌噌地往外冒汗,她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不远处似乎有人喧哗,吵闹声很快靠近,听动静人还不少。
许多人在喊叫,她听得不真切,最后有一句话飘入耳朵里:“别以为我们永安侯府会怕你们……”
让他们闹吧,最好把人都引过去。
沈香又寻了一会儿,终于来到墙根,其实墙不高,但不知为何她试了好几次才翻过去,并且重重摔在地上。
登徒子,到底给她闻了什么?全身热浪一阵接着一阵,像是要烧开了一般。她颤巍巍挪着步子,想来这样子应该很可笑。
“站住!什么人?”
哎,老天啊。只见几骑官兵打马过来,一人勒住马缰,另几人往其他地方而去。
“你是何人?回话!”
“小的……小的是从隆阳城来的,来上京城……做些小生意赚点钱,没想到,遇上了劫匪……小的现在身无分文,请官差大人……大人做主。”
“劫匪……哪个劫匪如此大胆,敢在皇城根下劫财?”
呵呵,劫财有没有不知道,劫色的不少,就在墙里面,你们倒是去抓啊?
没一会儿,刚才离开的官兵又折回来,几人低声说了些什么,才转头喊:“跟我们走一趟吧。”
真是才逃离龙潭又入虎穴啊。
沈香拖着越来越烫的身子,艰难地往前走,有那么一会儿,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感觉来到一座府门前,人和马都停了下来。
她听见大家叫了声:“殿下。”
“怎么回事?”
“有人来报,西街一处宅院有人聚众斗殴,我们几个过去看了下,是延平侯世子的外宅,与永安侯世子起了些冲突,听说……”
那人往沈香这边瞧了眼,低声与来人耳语几句。“小的留了个弟兄在那盯着,应该出不了大事。”
“嗯。”那人声音透着浓浓的兴致,冷眼瞧着站立不稳的沈香,“你,抬起头来!”
沈香哪里还听使唤,身子软得摇摇欲坠,被一根粗糙的马鞭撩起下巴。
她模模糊糊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眼前,炯炯有神的黑眸紧紧盯着她,她心头狠狠一颤。
虞竑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