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晓妆初 >第六章 木头
    人群中突然出现一声高喊,吸引了所有围观者的目光。

    很自然的就散出了一条路来。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随从,穿着一身玄棕色短打,看样子是有些身手的。那人边跑边喊,蹙眉瞪眼,目光略待些恐慌,一副有大事发生的样子,一路狂跑直接扑到赵子麟的马下。

    赵子麟一见来人便翻身下马,显然是与那人十分熟悉,那人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声音虽压得很低,还是被坐在马车里的安卓希听见了。

    “北境,南疆,西域,三方边境同时遭到敌军袭扰,老爷被急召入宫,离府前吩咐将您和大公子立即寻回,在府中等候……”后面的话有些模糊不清。

    没等来人说完,赵子麟就翻身上马,临走前还不忘对着马车里的安卓希喊了一句,“美人,定情信物我先收着,等来日再见。”

    西朝以武定天下,建国不过二十几年的时间,但是兵力雄厚,根基还算稳固。

    当年建西帝麾下有四大将军,全部是骁勇善战,战力惊人之辈。

    这赵子麟的祖父就是一等忠义镇国公赵邺,便是这四大将军之首,有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之能。

    赵邺不仅武力惊人,他还善谋略,多次被赞其用兵如神,几场重大战役中均立下赫赫战功,震慑一时,令敌军闻风丧胆,敌人还给他取了个“沙场鬼见愁”的名号,他所带领的军队也因神出鬼没的行军风格,被叫做“鬼军”。

    正因如此,西朝立国,建西帝登位,论功行赏之时,赵邺封爵,赵家女儿赵成瑾嫁入宫中为后,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后。

    天下太平战争平息后,百姓安居乐业,赵邺也得以在京都享了几年天伦之乐,尝到了父慈子孝,儿孙绕膝的滋味。

    只可惜,赵邺到底福泽还是浅了些,这种好日子没过几年,他就因为一场伤寒,勾起了藏在身体里多年的病根,一病不起。

    赵邺多年征战杀场,身上有很多刀枪剑戟留下的伤,本以为这些伤除了在阴天雨天会发痒发胀,没有什么大碍,谁知道淋了一场大雨,得了场重伤寒。

    让他身体里这些年隐匿的伤病全都勾了出来,全身上下的关节全都酸痛肿胀,连站立都十分困难,更别说自由行走了,最后只能卧床不起,连端茶拿筷子这种小事都做不了了。

    本来这病也不会那么快就危及性命,只是再也不能舞刀弄剑,需要常年卧床休养,被人服侍,如若照做可延寿几年。

    但是赵邺乃一介武人,一生征战何其骄傲,如若让他从此不能舞刀弄剑,卧床不起,连最基本的吃喝拉撒都要让人伺候,那倒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赵邺不愿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半月之后便留下一封八字遗书:一生战功,赫赫威名。便撒手人寰了。

    建西帝见到这八个字,悲痛欲绝,他明白,作为一个曾经如此骄傲之人,自尊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并当即下令将其葬入皇陵,待自己殡天之后,再与他续君臣之谊。

    其子赵成钰也就是赵子麟的父亲承袭爵位,称忠义侯,担任鬼军之主。

    三方边境大乱,作为鬼军之主的赵成钰,肯定是要奉命赶赴前线的,此时赵子麟被叫回府,十之八九就是为了此事。

    这赵家二公子一骑绝尘,消失在长街之上,围观的人群也就散的差不多了,这些人边走还边叹气,好像没有看到好戏,颇为遗憾似的。

    终于可以摆脱那个浪荡公子了,鸣珂也松了口气,刚才那架势如果闹起来,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现在人群散去,安卓希命他趁机牵马离开闹事,往安府的方向走去。

    这安府离刚才的地方不远,但是为了不被刚才看人发现,还是故意绕了些路,好不容易到了安卓希说的地方,鸣珂却迟疑了。

    “少爷,您确定是这里?”

    “当然。”

    “可是……可是……”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好,放,我放!按您说的,这里确实有个府邸,只是正门匾额上写的并不是安府。”

    “不是安府?”

    “嗯,是驸马府。”

    驸马府?

    安卓希苦笑,也对,当初被赶出安府时,母亲就说过,那个人他要娶长公主,当皇亲国戚,长公主之夫,可不就是驸马吗?

    “没错,就是这里。”

    “……”

    鸣珂虽还有些糊涂,但感觉不该多问,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去叩门了。

    没等叩响,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头盘的十分利索,一丝不苟,给人干练又不太好接近的感觉。

    “请问来人是否姓安?”

    鸣珂学着她作揖施礼的样子,也抱拳答道:“我家少爷正是姓安。”

    那女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既然如此,请随我来。”

    话音落,几个小厮跑出门去,牵马的牵马,做凳的做凳,鸣珂也跑到马车前,掀开车帘接安卓希下车。

    安卓希走到车前,见一小厮跪在地上当下马镫,很是看不惯,迟迟不肯下车。

    鸣珂半天才反应过来,对跪在地上的人道:“快起来,别挡着我们家少爷下车!”见那人没反应,就伸出脚去,在那人的衣袖处点了点。

    那人不敢擅自做主,转头去看那妇人的眼色,见那妇人给了个眼神,才敢起身,然后依旧低头哈腰等在一旁。

    下了马车,安卓希抬头看,这京都的天已经许久未见了。

    还记得小时候,经常在安府的大门前玩,骑在石狮子上看长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可现在儿时的两尊石狮子,也换成了两尊麒麟。

    目光轻抬,刚好落在了门楣之上,那个硕大的金边楠木牌匾,上面几个金色的大字:安平驸马府。

    离开的是安府,如今回的却是驸马府,看着这五个字,安卓希才回忆起的儿时幸福画面被击得粉碎。

    他面无表情,可心里在冷笑。

    安卓希一入府,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丫鬟婆子,家丁小厮,无不赞叹,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这是谁呀?”

    “他怎么长得如此好看……”

    “听说是老爷的私生子……”

    那妇人咳了两声,众人吓得散开。

    她领着安卓希和鸣珂穿过了三进的院落,走了整整两柱香的时间,这府里比原来的安府,大了不只一两倍。

    虽然府门的位置没变,但是宅子向后阔了好几户人家,安卓希边走边想,也对,毕竟他已经成皇亲国戚了,这点规格还是享受得起的。

    一路走马观花,来到驸马府的后墙,本以为是个尽头,没想到别有洞天。

    在府中后墙的西北角,一颗大榕树后面,藏着一个小门,看样子是新开的,只是门的质量很差,像是随便找了两块板子就当了门,从门缝看进去,是一个独立于驸马府的单独院落。

    虽然和驸马府连通,但是严格来说,无论从格局和房屋质量,院中格局来说,这里都不属于驸马府,只是在墙上开了个小门,使两院连通了而已,勉强能算得上是一处跨院吧。

    院子不大,两间正房,几间偏房,院中有竹有树,看格局应该还有一条曲水流觞穿院而过,颇有些文人雅士的意味。

    房顶用的是琉璃瓦,地上铺的是大青砖,就连瓦当都雕着精致的花纹,可见这院子原本的主人还算是富户,也是,能在京都城置下宅子的人家,多少还是有些家底的,看格局设计,主人应该也读过些书,不然也不会将院子设计的有些文人的气质。

    虽然能想象出这院子原本的景象,但是现在,院子里一半的竹子都干枯了,曲水流觞也变成了一天石渠,地面的砖缝里都长出半截高的杂草来,树下棋盘石桌上的灰都积了一指厚,一看就很久没人住了,连日常的打理都没有。

    “带我们来这里,是什么意思?”鸣珂快人快语,话顺嘴就溜达出来了。

    那妇人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异常的冷静,“夫人说了,这些日子全府上下都忙着中秋夜宴的事儿,请了不少能工巧匠来,少爷选择此时入京实在不是时候,府上没有多余的下人和空闲的房间给您用,只能先委屈您住在这里了。”

    “这里?就这里?这里就是个废弃的院子,和柴房差不多,你们夫人就让我们住在这里?如果不是还能闻见墙外京都小吃的香味儿,我还以为自己在什么穷乡僻壤呢!”鸣珂嫌弃的情绪溢于言表,好像这院子都不如曾经住过的荒山破庙。

    “夫人说了,今日管家突发疾病,全府上下的丫鬟婆子无人调配,怕是不能安排下人来此帮忙了,就劳烦两位亲自动手,我夫家姓冷,是这府里的大嬷嬷,你们可以叫我冷婶,既然已经将你们带到,我也该回去复命了。”

    冷婶一会儿都没有多留,转身便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一间破院子。

    “冷婶?呵呵,还真够冷的,面无表情,跟个冰块一样。”看着她的背影,鸣珂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安卓希粗略的在院子里转了转,除了破旧一点,还是不错的,至少足够安静,这是他最满意的地方。

    看着这间院子,鸣珂是一百个不乐意,本以为到了京都就可以吃得好,住的好,谁知道刚来京都就遇上个纨绔公子,进了府被塞到这么个破烂的院子,他唉声叹气的坐在院子一侧的石凳上,背躺着石桌,目光空洞的看着天。

    从一早进城,街上闹了小半日,才进了府,这会儿太阳正烈,晒的人懒洋洋的睁不开眼睛。

    “少爷,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这里没水,没吃的,没用的,还不如在山里住马车呢。”

    “马车哪有这里好,够大,够静,不错。”

    “不错?这里也叫不错?少爷你是不是对不错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呀,这里到处都是陈年老灰,院子都被杂草占满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不会啊。”

    “什么不会?”

    “你的脚不是放在地上嘛。”

    “少爷,真是服了你,我们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

    “做大事的人,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今日我们在大街上当众让驸马府的管家出了丑,恐怕是有人想替他出口气,才把我们扔在这个地方的。”

    “少爷,你明知道会这样,你还非要弄出这些动静来,就不怕……”

    “怕?怕什么?现在不是很好吗?”

    这里,十三年前就不是他的家了,他并不在意是住柴房还是住上房。

    两人正说着,刚才牵马的小厮就把他们在马车上的东西都送了过来,鸣珂拉着他嘱咐半天,让他好好照顾那倔驴子,又问了他扫除工具在哪里,准备将院子打扫一番,再拎包入住。

    鸣珂动手打扫,安卓希在一旁纳凉,每日三次的入冥是蓬莱阁的功课,这许多年也养成了习惯。

    鸣珂也算手脚利索,不到半天的功夫就里里外外收拾的差不多了,不能说是一尘不染,但是住人还是勉强可以的。

    安卓希看着鸣珂的成果,频频点头,继而又摇头。

    鸣珂刚才还有些沾沾自喜,看他摇头,又一头雾水。

    “少爷,你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我一个人收拾这么大的院子,屋里屋外的容易吗,您不夸奖夸奖我也就算了,还摇头,是什么意思呀?”

    安卓希没有回答,只是随手从院墙边的废木头堆里挑了块粗大整装的,扔给了鸣珂。

    让他用斧子将那木头砍碎,只留下最宽处的三指厚尺寸,鸣珂举斧开砍,足足砍了好几百下,累的气喘吁吁,才达到安卓希的要求。

    “少爷,你这是要干嘛呀?还嫌我不够累吗?收拾院子打扫卫生全都是我来,现在劈柴也归我负责吗?”

    “劈柴?真是个木头!”

    “是啊,就是木头啊,好好的你让我把它劈成这样做什么?”

    安卓希看了看满头大汗的鸣珂,边叹气边摇头:“唉,真是个木头,还是个榆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