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游街夸功？”青乙心生疑惑。
邢国尚武成风，尤其推崇军功斩首，对军功审核一向严格。
以往京畿之地封爵领臣的军功斩首，需要报备国都城卫军查验，再由都尉确认真实后上报朝堂。
京畿之外的七十二城所属封爵领臣，也要将军功斩首报备各城城尉，再由城守大夫确认，最终上报朝堂。
不过今年情况特殊，从南到北无处不在进行战争，乃至国都京畿之地都不例外，一连串的战争让整个邢国上下都参与其中。
上至朝中诸卿、供奉堂、玄甲骑，下至左、中、右三师、国都城卫军，再到各地城守大夫、城尉、封爵领臣、国人青壮都在大战中颇有斩获。
为此国君专门下达诏令，今年所有军功斩获一律由卫尉舜无华负责审核，根本没有必要在国都到处夸耀自己的功勋，也不会因其夸功就多出什么奖励。
在后方一直安静倾听的上大夫包不同，这时笑着为青乙解释道：“上士怕是不清楚其中因由，游街夸功并非炫耀战功，而是为了在国人之中刷取声望，以便将来竞夺城守大夫之位。
大申天子作礼，凡诸侯之国，必有十五之城。大城之主，爵以上大夫。中城之主，爵以中大夫。小城之主，爵以下大夫。
拥有十五座城池以上，才有资格被封为诸侯之国，八百六十年来天子按照公、侯、伯、子、男各级分封诸侯，十五城以下不算诸侯，只称之为附庸之臣。
理论上来说，只要晋爵下大夫封臣，就可以担任一座小城城守大夫，若晋爵上大夫封臣，更是可以执掌大城。
可惜邢国立国八百六十年，却不幸连遭两次灭国大祸，仅有大小城池七十二，却有上大夫三十六人，中大夫八十二人，下大夫二百五十六人。
故而大夫封臣要想成为城守大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仅要有国君或者诸卿在背后支持，还要在国都国人之中有响亮的名号与声望，游街夸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青乙轻轻点头，拿起新鲜出炉的肉饼狠狠咬了一口，心中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也来夸功一场，宣扬一下孤丘封土的战绩。
旁边摆摊的那群国人却不认同这个观点，甚至对这位上大夫打扮的人，丝毫敬畏之情都没有，在一旁纷纷七嘴八舌道：
“竞夺城守大夫之位，也只是大夫封臣才有资格，眼下国都游街夸功的可不仅仅是大夫封臣。”
“就是，分明是这些人嫉妒霍郧亚卿的赫赫战功，嫉妒大家伙欢庆边城大捷，明明弦余大军才是最强的敌人，非得天天游街夸耀自己的军功最厉害。”
“是啊，大家伙不喜欢听他们吹牛，就卖弄表演一些惊人技艺，以此来吸引国人百姓围观，反正我就不爱看这些玩意。”
那货郎更是笑呵呵对伙伴们道：“前几天我在中城、下城、城外到处晃悠，你们不知道城内也热闹的很。
封臣贵人的家臣各有绝活，什么飞刀、神射、战舞之类的，若非是霍郧亚卿班师回朝，要想看这这么精彩的大戏绝无可能。
不仅诸多大夫封臣派出家臣、私军在到处游街夸功，就连国都城卫军、玄甲骑这几天也在游街夸功，若说后面没有国君在支持，玄甲骑、供奉堂才不会出来凑热闹。”
“玄甲骑也在游街夸功？”
青乙不禁陷入沉思，嘴里咬着的肉饼都忘了拿出来，之前还能看做是封臣相互夸耀军功，如今看来只怕是国君在故意操纵舆论。
甚至不一定只是国君邢侯在操纵舆论，甚至有可能诸卿甚至其他人也在参与其中，不过总体都是在引导国人百姓的积极情绪。
神通广大的国人总有人知道最新的消息，一名刚刚从河边走上来的鱼贩也加入到聊天中：“我刚刚听说诸卿家中子弟家臣，也都从上城出来，正在中城游街夸功呢，估计明天就会到下城和城外来。”
这群国人商贩很快就忘了旁边的青乙和包不同，全神贯注的投入到军国大事的讨论中。
卖饼老头表现的最高兴，他摘下帽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长满褶子的脸满是红晕：“今年真是好年景啊，不仅春夏秋三季风调雨顺没有水旱灾祸，庄稼大丰收，国中还接连取得那么多大胜。
边城有霍郧亚卿击败弦余十几万大军，追亡逐北斩获丰厚，公叔缭与诸卿又在东南十五城挫败黑风部阴谋，北疆十二城则挫败了鬼巫部的攻势。
秋收时听说这么多内忧外患，我还真是吓了一跳，担心再出现百年前弦余大军攻打到邢台城外的情况。
没想到这么多强敌都被陆续击败，还不费吹灰之力就歼灭鸡鸣大泽野民二十万人，彻底清除了这个京畿之地的百年毒瘤，往后咱们日子就更好过了。”
包不同听到这里，笑眯眯的看了眼青乙，若非孤丘封土一战灭杀那么多强敌，邢国京畿少不得饱经战火，可惜如此大功却被国都国人忽略了。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何必一定要扬名呢！”
青乙虽是这样说，却也是不由一阵苦笑，按说国君将自己作为典型，把孤丘之战的事迹传到每一位封爵领臣耳朵中。
可是当夸耀战功时，没有任何封臣会强调夸耀其他人，都是重点突出自身的功劳，这样一来青乙的孤丘大战，竟没在国人百姓中引发太大波澜。
此时一名中年国人接过话来：“没错没错，自从百年前烈侯以战死的代价全歼弦余大军之后，咱们邢国真是越来越强盛。
尤其是如今君臣贤明，奋数代之余烈，如此艰难的战局都能轻易破解，那崇国君臣虎视图谋延津城，结果被城守上大夫包不同一口气斩杀五百细作，愣是将崇国大军吓得不战而退。”
“哈哈哈，就是就是，崇国身为北荒诸侯伯，派出的大军却是如此不堪，真是胆小如鼠之辈，从今往后北荒诸侯伯应该是咱们邢国。”
兴高采烈地这群国人商贩，根本不知道他们连声夸赞的延津城守上大夫包不同就在身边，更不知道轻易化解亡国大难的最大功勋，就是刚刚那个非常和气的少年上士封臣。
他们一个个唾沫四溅的讨论治国大略，一群事后诸葛亮分析着各个战局优劣，还有各种不应该出现的损失，痛心疾首如果他们来指挥绝不会如此。
青乙听到这里心中终于明白，这场风波最初还是国人百姓基于心底对弦余部落的恐惧，得知霍郧亚卿大胜归来进行自发组织的庆典，到现在经过数日发酵已成了各方势力引导舆论的活动。
或许是为了提高国人士气，舆论宣传刻意忽略了射日城的惨烈损失，就连两位战死的少卿都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
至于鸡鸣大泽东岸设伏拦截的三城城卫军，诸多封爵领臣的损失，更是没有任何人提起，反而都在赞美邢侯的英明之举。
青乙微微摇头道：“唉，虽说这样可以提升国人士气，但也要提防军民骄气，难免日后对敌时心生大意。”
“国君或许自有考量吧！”包不同眉头微皱，毕竟涉及到国君还有他死去的伯父，还是不好说什么。
豚师古倒是喜欢凑热闹，他小眼睛滴溜溜观察远处的夸功队伍，对青乙低声道：“兄弟哎，要不咱们也来夸功游街怎么样，至少沿途车马队伍都会更容易让开一条路，起码天黑之前能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