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波微微点头。脱离了角色，他是真的不善言辞，常识告诉他应该热情地回应虞导，不说争取这个角色，至少也能得到好印象，多一些机会，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叶玲珑那边让助理收拾桌椅，回头就看到虞芷芃应该是得到了什么灵感，低头奋笔疾书，放着姜迎波一个人矗立在那里不知所措，只能走过来圆场：“你表现得很不错，虞导其实一开始就有意向让你来演，但是我们的试镜还是要走完。你先回去等消息，不出意外，很快就会通知你到我们公司来签约，并且做定向的训练和相关准备工作，拍摄预定是明年夏天，所以这大半年你都要投入到这部电影，没问题吧？”
“当然……哦，没有问题。”姜迎波被惊喜给砸中，一直流畅的表达都出现了磕巴。他当然知道电影选角存在很多变数，但是虞导身为顶级导演，话语权无疑是最大的，不可能有什么投资商或者其他制片人来瞎干涉，所以除非是自己这边发生意外，又或者运气太差，出现什么更加合适的人选，自己这就算是有九成的把握拿下角色了。至于大半年的筹备训练时间，不说虞导在业内是出名的大方公道，不会少了相关报酬，就拿虞导新片的角色当底气，完全能够跟经济公司要来商务资源的倾斜投资，比打什么零工都有价值。
等到虞芷芃记下了脑中闪过的灵感，抬起头来，面前已经没有人了。她转向叶玲珑道：“他人呢？”
叶玲珑无奈地回答：“人家该说的，该演的都结束了，就让人走呗，其他等签约了再说吧。这会继续试镜，第四个要来了。”
虞芷芃一想也对，便翻看起下一位要试镜的人选资料了。虽然敲定了一个重要角色，其他人也还是有必要过一遍，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惊喜。
不过显然她的运气一般，找到一个就全部用光了，后面的候选人并没有惊艳的表现，还很有几个在多年的煎熬后，连基本的业务水平都丢了，估计还有来剧组耍赖骗钱的意思，只是看到导演是虞芷芃才不得不愤而收手，因为业内的流氓手段还辖制不了这种层次比较高的人。
眼看着这第一个男配角人选名单都到底了，虞芷芃叹了口气：“得，姜迎波是唯一可选项，连个备选都没有。直接试镜第二个角色吧。”
叶玲珑那边其实感觉还行，她的制片经验比虞芷芃只多不少，见识过的奇葩数不胜数，就眼前这些人，已经是平均素质非常高的试镜演员了，大部分还相当尊重导演。放其他剧组，重要角色基本都有乱七八糟的合作商投资人来塞人说情，小配角则是花样百出，跟剧组工作人员斗智斗勇，也不知道是不是爽文小说看多了，当自己是天选之子，做事情比起什么谈商单或者催债款的都要富有想象力。
第二个角色从设定上来说就是比较凶悍的恶人形象，所以备选者有一半都是反派专业户或者相关特型演员。但是这类演员也有非常显著的质量差异，说白了，表现最好的那些已经成为了主流影视剧的黄金配角，包揽了绝大多数的知名反派。这些剩下的不知名演员，业务水平同样是堪忧的，无论是能力不足还是不甘心定型，总归不符合虞芷芃的要求。
一直等到雷晔第五个登场，试镜团队所有人都感觉眼前一亮。
不过这位少爷刚刚推门进来，看到虞芷芃后脸上就扬起了一丝“邪魅”的笑容，明明走路的姿势非常正常，但是他那种死死盯住虞芷芃一个人，固定不变的眼珠，让他显得极为诡谲。
虞芷芃本来也吓了一跳，但是只两秒后，她就大概猜测到，雷晔已经开始“试镜表演”了。从她的方向来看，雷晔的眼睛里面没有觊觎异性的不轨，反倒是冰冷的，就好像……在估价！没错，人贩子看“货物”大概就是这样的无情。
见虞芷芃的反应很快，雷晔从表演空间的中间又走向导演位，眼神再次变化，温度逐渐上升，等到了虞芷芃的桌子前站定，他已经是一个微笑的青年，灿烂的笑容，足以让人忽略掉他脸上的疤痕。
那边叶玲珑还在紧张兮兮，虞芷芃则已经忍不住再次鼓掌：“雷晔少爷确实是名不虚传。”这份演技，很多科班出身的演员都不一定能够做到。
雷晔的笑容淡去，整个人的体态也微微调整了一下，感觉立刻就和室内其他的男同胞差不多了，看起来平静温和，他对着虞芷芃点点头：“当不起虞导喊少爷，直接叫我名字吧。不知道刚刚那段有没有达到虞导的要求？”
虞芷芃欣然点头：“非常厉害，善恶一念，年龄的跨度也非常清晰，不过你不是都没有怎么演戏了吗？难道有偷偷的拜师学艺？”刚刚那段临场表演的气势可不是纨绔少爷玩票能达到的，没有数年的功底打磨，再有天分也做不出来。
雷晔沉默了一会，在虞芷芃以为他不想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我一直在寻找合适的角色，合适的作品，但是真的太少了。所以我就在自己的家里，自导自演自拍，将所有的经典影视剧的重要角色统统模仿了一遍……”
旁听的叶玲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变态吗？要知道扮演一部戏的一个角色，很可能就要沉浸到他的人生中，真切的感受情绪，连不少大牌演员都有入戏过深，轻度神经错乱的经历。这家伙居然说自己一个人把所有角色都来一遍，简直想变成精神病啊！
虞芷芃则是震惊于雷晔的悟性。扮演多个角色当戏精其实不难，小孩子的过家家就是一种，难就难在抓住角色的精髓。他说了自拍，那么就肯定有认真琢磨过镜头里自己的表现力。普通人就算是看不出演员的表现水平，但只要有了老演员的对照，还是感觉得出来差异。雷晔反复对比老戏骨跟自己的镜头画面，这需要何等的毅力和专注？他又靠自己淌出了一条何等艰险的路？
“咳，”虞芷芃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好奇地问道：“我这个电影也没有公布剧本，也说了是选配角，你怎么会愿意过来呢？”雷晔既然挑剔，又怎么会看上这个试镜邀请？
雷晔毫不避讳地答道：“当然是因为你虞导手下从无败绩，我也很欣赏你的作品。”
这话说得挺实在，好导演总要靠谱一些，都发出邀请了当然要试试看。不过说完他又追加道：“其实一开始我也就想着来看看，不合适就走。但看了角色设置，我觉得，确实是值得争取一下了。”
虞芷芃笑了：“一个沉迷毒品的人贩子，你也看出来深度了？”
她给的人物简介并不复杂，同样是出身七十年代，结婚生子之后为了赚钱，跑到大城市寻找自己的知青母亲，可惜这位亲生母亲并不想要面对她的“耻辱”，更有心狠手辣的“舅舅”动手教训他，误打误撞下害他沾上了毒品，后来为了获得毒资，他渐渐开始了贩卖人口……
雷晔沉吟了一下道：“这个角色有很强烈的时代烙印，但是又不算典型。他并不是因为愚昧和贪婪走出的那一步，应该说，依靠他的智商和能力，本来能够拥有非常棒的人生，如果选择投身到那个年代的商界创业，很可能又是一个时代传奇。可惜命运弄人，他被时代和情感裹挟，陷入了罪恶的下行漩涡，每一次挣扎都是徒劳和更深的陷落……在他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哈？”叶玲珑傻了，这都什么情况，姜迎波说自己跟毒枭很像，雷晔大少爷说自己跟人贩子像，演员们都这么拼了吗？就为了争角色，要跟犯罪分子攀亲戚？
虞芷芃没管叶玲珑的乱入，笑吟吟地道：“说说看？你怎么理解的？”
雷晔微微叹息：“我跟他，先天的条件都是很好的，我有富贵的家世，他是有家人，有才能；可是我家中斗争惨烈，我也无心于权势，他则是遭到至亲的背叛伤害；现在的我对演艺事业孤注一掷，他则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毒瘾已经毁掉了所有的希望，可能连坚持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活着而已，所以无所谓犯罪。面对唯一的女儿，他恐怕是连看一眼都感觉到痛苦和悲哀吧……”
虞芷芃挑了一下眉毛：“你的解读很有深度，但是这个角色的出场并不多，我给的那些身世冤屈或许都没有机会说明解释，观众大概率只会将他当成一个符号化的大坏蛋……你也愿意出演吗？”
雷晔肯定地点头：“我很清楚电影的剪辑存在很多不确定，但是我很喜欢这个角色，无论是十恶不赦的骂名也好，被鄙夷践踏也罢，还请虞导能给我机会。我也相信，这部电影很不一样。”
“那好，就你了。”虞芷芃拍板，最佳人选出现，剩下的那两个从形象到履历都一般的也不太可能胜过他。她笑着道：“回头我们会跟你的经纪人对接合同，明年夏天开拍之前，这边建议你还是提前到我们这里来特训。”
雷晔走了，后面的试镜走了一下过场，送走剩下的两位演员，这一天的工作才算是结束。
叶玲珑情绪很高昂：“啧，一天就摆平了重要选角，很顺利啊。”还是这些不出名的演员好，大明星什么的就很讨厌，摆谱不说，条件还贼多，搞得剧组想换人都有些骑虎难下。
虞芷芃则是将空闲时间写好的演员训练计划推了过去：“你按照这个安排一下，两个小孩子尽量放在寒假，那两个大男人可以商量着来。”
“不是，你把这些都交给我，你呢？又想当甩手掌柜？”叶玲珑看着密密麻麻的任务，眼睛都开始疼了。
虞芷芃翻了个白眼：“我要去辽市搭建拍摄景观，那里虽然很多东西可以直接用，但是符合时代的不是太破就是被拆了，必须专程做一下。你要跟我换吗？”
“额。”叶玲珑讪笑着退开：“虞导您忙。”
由于这部电影已经打算带上辽市的时代痕迹，取景细节便要下更多的功夫。虞芷芃先是和辽市的政府进行了沟通，敲定了一系列的合作协议，然后才获得了部分老城区的翻修改造权利。人流稀少的街景还好说，将老城区大致清理还有修补一番便能够使用，室内场景就麻烦很多，相当于要请老工人，用老建筑手艺，把房子从楼梯到装修都重新做一遍，跟新建也差不多成本了。
虞芷芃一直忙到了元旦之后，才勉强能够放手，把后续工程交给了艺术指导团队，自己从辽市回到了家中。
不过叶玲珑那边得到虞芷芃返回的消息，立刻追魂夺命call，让她去监督几个演员的学习课程。叶玲珑振振有词：“逦君之前拍完的那些电影电视剧都要抓紧上映播出，春节前后的档期热度你很清楚，我跟师弟必须先顾了那边，你总不能闲着什么都不做？”
虞芷芃认命地赶去了公司。
其实说是演员培训，两个男配角并不用太操心，在一开始签了合同，跟着演技老师补充了部分专业技巧后，他们两人就结伴去了监狱，跟罪犯进行交流，还向犯罪心理学的专家进行请教……计划井井有条，老演员的素质非常靠谱。两个小姑娘才是虞芷芃需要关注的重点，不仅是角色的需要，还有对未成年人的责任。无论她们出身如何，这部电影都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不能以影响她们性情为代价。
虞芷芃刚刚推开教室门，就看到两个女孩满头大汗地喝水，应该是刚刚练习完体能课程。听到门口的动静，两人回头看过来，然后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虞导！”
相比于周紫彤没什么太大变化的样子，蓝若听就比初见时相差很远，头发已经染回了黑色，又高高束起，穿着贴身运动服的纤细身材，让她更像一朵盛放的蔷薇一般英气逼人。
虞芷芃还没开口，蓝若听就拉起周紫彤，一同跑到了她身边，极为欢乐地道：“虞导你怎么才过来看我们，我还以为你就这么不管我们啦。”
“怎么会呢？”虞芷芃好笑地揉了一下小丫头的脑袋：“电影的筹备工作很多，那些大制作都要准备几年的时间，我们这个还算是规格比较小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们两个‘女主角’，你们要是演得好，那些琐碎的事情才有意义。这不，我才从外地回来，就来检查你们的进度咯。”
周紫彤点点头道：“我们会努力加油的。”
蓝若听则回答：“放心吧，那些老师都有表扬我们，肯定没有问题的。”
虞芷芃听了都忍不住笑，两个小姑娘的回答性格分明，也很能代表她们过去受到的教育风格。
叫她们意外的是，虞芷芃帮她们推迟了后面的演技课程，然后准备带她们出门。
周紫彤是一切行动听指挥，闷不吭声就去换衣服，蓝若听就要跳脱一些，边忙活收拾东西边发问：“是要带我们去哪里玩吗？要不要准备什么装备？”
虞芷芃挑眉笑了一下：“不用，会有人带的。”
两个小姑娘疑惑地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多问。等虞芷芃将两人带到游乐园的门口，她们还挺意外。
“这里的游乐园，我还没有来过呢。”蓝若听看向大门内的游乐设施，有些跃跃欲试。
周紫彤则是瞄了一下眼前的园区地图：“我很久之前有来玩过，那次是有儿童节的优惠，不过好像是扩建过几次，跟以前不大一样。”更多也有科技升级，随着华国经济发展，游乐场所确实是日新月异。
虞芷芃则是环顾了一圈往来的游客，终于找到了目标，对那边挥手喊道：“这边！”
两个小姑娘顺着虞芷芃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两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冬天的厚外套都不能掩盖精瘦的体格。他们都戴了口罩，只露出了眼睛，但也能够看得出容貌比路过的人平均水平高很多。不少路过他们的年轻女孩子还会多瞄几眼。
两个男子来到了三位女士的面前，虞芷芃先给小姑娘介绍：“这两个叔叔，名字分别叫做姜迎波和雷晔，也是电影里面你们父亲的扮演者。为了拍摄的时候能够表现出家人的感觉，今天就一起去游乐园玩一圈。”
然后虞芷芃抬起头，看着两个大男人道：“站在你们面前的就是你们的女儿啦，也是电影的主角，来熟悉一下？”
成年人多少要内敛一些，惊讶也不会表现很明显，小丫头就不大忍得住了。蓝若听率先问出了四个人心底的疑问：“虞导，你还没有说，谁是谁的爸爸呀？”
虞芷芃神秘地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蓝若听的眼神在两个男子身上转悠了一圈，虽然有口罩遮挡，他们的气质也是比较鲜明的，姜迎波比较儒雅，雷晔是显而易见的桀骜。想了想，她肯定地指向了姜迎波道：“这个应该是我的‘爸爸’。”
“哦？”雷晔不由得问道：“你为什么会选他？”口罩已经盖住了那道疤痕，小丫头也不大可能看过他过去的影视作品，怎么就不要自己？自己不比姜迎波更帅气吗？
蓝若听狡黠地笑道：“当然是因为我跟你都是外向性格，不适合当一家人啊。”
几个人都被逗乐了，这种说法也有道理。强势的父母，孩子多半会少些主见，不是孩子天生弱势，而是他必须学会向强权妥协；而比较软弱的父母多半也会教导出强势的孩子，因为他想过得好，只能自己努力掌控命运。家庭就是这样神奇，会自己运行出弥合的方式。
虞芷芃则满意地点头：“确实是这么回事。那接下来，你们都跟自己的‘爸爸’认识一下，搭档玩游乐园吧。我就在旁边给你们拍照。”
两个小姑娘落落大方地走到了自己“爸爸”面前进行自我介绍，而两个“爸爸”则要手忙脚乱得多。毕竟就连雷晔这种大少爷也没有结婚生子，当爹是真的没有经验啊。
好在小姑娘可爱又聪明，两个“爸爸”迅速就找到了照顾“女儿”的感觉，小心翼翼地陪她们从旋转木马开始玩起。
虞芷芃有留意到，两个男子都非常有分寸，检票拥挤的时候会帮忙“女儿”阻拦外界的触碰，同时也有注意自己不会乱碰小姑娘的身体，就算她们穿着厚厚的外套。毫无疑问，两人的素质人品都很不错。
而等到坐过山车的时候，两个小丫头都表现出了惊人的活力，连续坐了两次都有些意犹未尽。虞芷芃本来还打算让她们多玩几次，毕竟游乐园冬天的人并不多，玩个痛快最重要。但是一直跟着蓝若听玩得不亦乐乎的周紫彤居然先拒绝了。
“为什么？”虞芷芃好奇地问：“我们还有时间，你们两个喜欢的项目可以多玩几次。”
周紫彤只能将眼神往雷晔那边示意了一下：“叔叔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我们以后还能再来，今天就先休息吧。”
虞芷芃这才发现雷晔脸色发白，只是有口罩，他的演技也过硬，连姜迎波都没注意到他的不对。
“你不能坐过山车？”虞芷芃直接就问了，她不认为男人怕过山车有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很正常。
姜迎波也意识到了什么：“你在上面一直抓我的手……既然不舒服就不要强撑，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两个孩子的。”
雷晔深吸了几口气，似乎是缓了过来，朝着姜迎波轻嗤道：“陪女儿坐过山车，怎么能够让人代替呢？那多伤孩子的心。”
虞芷芃嘴巴嗫嚅了一下，还是没有斥责他的任性，一个好演员，认真体悟“父爱”，对导演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但她也不想夸奖支持这样的行为。
周紫彤则受到了更多的震撼。她以为这个“爸爸”搭档虽然年纪能当她“爸爸”，但内心就是那种大男孩，还需要“女儿”来照顾的，没想到其实对方一直在用自己独特的温柔，传达着真实的温情。她从懂事就在福利院，除了院长还有保姆阿姨的关怀教导，兄弟姐妹的互相照顾，她对人和人的情感都局限在“整体冷漠，少数友善”中，而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将她当成了独一无二的小公主般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