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佬非常尽心地给虞芷芃讲述了毒枭的发展历史，还有不少著名案例。但是从字里行间，他都表达出了对于所谓毒枭“重感情”的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毒枭和毒贩完全称得上最为泯灭人性的东西，为了区区金钱就能够出卖无数的人和家庭幸福，更不惜造成社会动荡，天下大乱。
不过他想着，虞芷芃如果真的能够拍出她描述的电影主题，也不能算是坏事，哪怕能够在潜在的犯罪分子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多一些人性的犹豫和迟疑，那便功德无量。每个人心里都有关于作恶的门槛，大部分人一生都不会跨过去，少数跨过去的就难以回头。教育和劝导，都是帮助人建立更高门槛的措施，总应该多多益善。
虞芷芃隐约察觉到了大佬的想法，同样非常感念对方的无私情怀。他曾经受到过毒枭的迫害，身体遭遇如此重创，可他没有愤世嫉俗，助纣为虐，而是把眼光放到了更高的地方，看清毒枭毒贩对更多人的残害，并英勇无畏地献身于禁毒事业。他的外在是残缺的，但是灵魂却比任何人都要完整且崇高。
大佬大概说了有一个小时，虞芷芃也写了一个小时，还问了两个小细节，差不多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讯息。至于毒枭的技术细节，大佬表示，还是等剧本过关了，他再给予指导。
虞芷芃能怎么办呢？当然是笑眯眯地呼叫了服务员上菜。
因为这次谈话的特殊性，他们没有约在什么高级餐厅，而是找了个私房菜馆，老板也有非凡的背景，所以服务员能够面对大佬的与众不同面不改色。
相比于虞芷芃用餐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大佬就豪爽很多，直接要了几大份的肉菜，只是吩咐少些油盐。
等到饭菜上齐，虞芷芃才吃了几口，对面的菜盘都已经空了一半。
大概是发现了虞芷芃的惊讶，大佬笑呵呵地道：“监狱里面的就是军事化管理，我也养成了快速吃饭的习惯。我知道你们小姑娘都是细嚼慢咽的，别管我，你慢慢吃。”
虞芷芃内心强大，倒不觉得尴尬，看到大佬吃完了就拿出一本书翻阅，也非常坦然地按照自己步调用餐。这辈子的胃可不能再被糟蹋坏了，必须认真对待。
而她没有注意到，大佬在她低头吃饭时，眼里闪过激赏。想要做事，正义是首要的，但是内心的勇敢和坚持同样不可或缺，如果面对强势的人，判断力还有行为都很容易被裹挟和控制，那么多少才华也会被淹没掉。
等到虞芷芃吃完，两人又扯了一点八卦家常，这次的会面也算“圆满”结束。她将大佬送到门口，看着他招来出租车，这才转去停车场，找自己的车。
时间还早，虞芷芃驱车前往公司，打算在那里琢磨一下剧本，听了这么多讯息，她感觉对于主要人物的设定也有了比较清晰的方向。
让她意外的是，叶玲珑居然也在公司。
“你最近不是忙翻了吗？怎么看起来挺滋润的？”有些天没见，虞芷芃推门进去，并非常自觉地给自己倒了咖啡。
叶玲珑得意地笑了一下，同样拿起了自己的咖啡杯：“关键时刻忙，那是为了避免出现错漏。现在大框架都已经敲定了，细节就交给年轻人呗。你没看到我的那些助理和秘书都不在吗？全出去实操了。”
虞芷芃欣慰地点头：“孺子可教，你终于学会作为一个领导的摸鱼技巧了。”之前看到叶玲珑忙碌的时候，她也劝导过，给年轻人机会，自己也轻松一些。但是叶玲珑始终不太放心，一直将事情都抓在自己手里，至少也是在别人完成后，自己多过一次，那哪里能不累呢？现在可算放开了，精神状态也好多了。
叶玲珑轻嗤了一声，然后才忍不住笑了：“其实还是不放心，可不放心也没用啊，再不让他们上手，出去了又要熬多少年。”如果逦君注定会遇到围剿，那么抓紧时间给每个员工足够雄厚的履历以及经验，他们离开后也能走得很稳当。
大约是早有默契，说起沉重的事情，两人的情绪都还很轻松。
虞芷芃喝完咖啡，正色道：“既然你空闲，那就帮我找找合适的演员吧？这次我打算邀请两个有实力，但是因为各种非原则性问题，被排挤到边缘的，年纪大一些的演员来担任主要配角。”
“……这样的太多了，你还是给个合适的范围吧？”叶玲珑皱眉道：“你剧本进展到哪里了？人物表出来没？”
虞芷芃挥挥手：“剧本还是个草案，改了不知道多少轮，还要根据找到的演员进行修整。唔，我目前需要两个三十到四十五岁之间，或者外表适合扮演这个年龄段的男演员，年轻时候很帅的最好，现在可以沧桑一点，就是那种失去了老婆，女儿还没长大的形象……哦，因为要扮演犯罪分子，所以还必须能表现出狠戾的气质……”
叶玲珑听了半天，忍不住问道：“两个？死了老婆？都？”
“咳！”虞芷芃尴尬了一下，但还是理直气壮道：“我一开始就是想构建两个问题家庭的关联，但是这个角色多了，不一定增加戏剧性，反而容易走形。以电影的时长和体量，剧情人物复杂了也会分散注意力。最后还是简化了人物关系，就是两对父女。从影像传统来看，男性的身份本来也有很多固化的符号，保护者和罪犯都囊括。我这个作品唯一颠覆的，大概就是对于女孩的定义。我想着面向大众的电影不能太自我，还是一半建立在传统观点上，一半用来颠覆比较合适。”
叶玲珑听得脑袋有点晕：“行了，我知道了，就是找中年男性，过去因为太帅而被浪费了青春的那些，对吧？我帮你找找看。”对于虞芷芃偏爱好看的演员，她还是很清楚的。这些年合作下来，虞芷芃也是少有的，能够真正发挥美色在荧幕上面真实价值的导演了。
虞芷芃补充了一下：“现在也不要发福肥胖了，毕竟角色背景是有暴力犯罪，逻辑上胖不起来。哦，如果是演技非常好，态度专业，愿意配合电影短期进行减肥增肌的，也能考虑……看试镜结果吧。”事情不绝对，距离开拍还有半年，还是稍微放开一些，别错过了最佳人选的好。
叶玲珑连声应是：“知道了，大导演。”
虞芷芃终于静了下来，看着叶玲珑已经开始在电脑里面查找什么，她不由得轻声问道：“那，你还是我的制片人吧？”就算是逦君出现灰犀牛危机，这部原创电影也不知道前景如何，她在乎的，还是小伙伴是不是在身边。
叶玲珑抽空扔过来一个白眼：“废话，我不做你的制片人，谁能干？”
虞芷芃心头一暖，拿起包，转身翩然离开：“那就交给你了。”
叶玲珑说得很轻松，但是真正找起人来，非常不容易。大明星们虽然价格贵，不过因为受到追捧，行程公开，经济团队有高薪，提供的服务也相当专业，联系非常方便。而已经落魄的演员，连经济公司都不一定有，也不能确定他默默无闻是转行了还是沉寂到无人知晓，必须一一进行排查，再看情况挑选。所以足足用了一个月，她才算是拿出了一份名单，安排了试镜，然后上门去通知虞芷芃。
虞芷芃在办公室里面闷了几天剧本，后来基本就宅在了家里。叶玲珑对于她家当然非常熟悉，连密码锁都跟自己家一样熟练，所以也没有多少忌讳地推门而入。
“哇！”叶玲珑刚刚走到客厅，就被眼前的虞芷芃吓了一跳。或者说是被虞芷芃面前的画布给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长宽两米的落地画布，上面用极为浓烈的油彩笔触，勾勒出了一个少女蜷缩在房间墙角的姿态。在她的身边，其实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可怕的东西，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间学生卧室，有木板床，有书桌和台灯，窗户外面有月亮，深蓝的天空静谧而安详，房间内虽然很暗，没有开顶灯，但是有暖黄色的台灯光线，照在桌上，少数光亮也落在了少女身上。整个场景理论上是非常纯粹温馨的。可是画面中间的少女改变了全部的氛围，明明因为姿势，画外的人是看不到她表情的，最明亮的也不是她这个人，但是她那被精细描绘出来的四肢是紧绷的，体态是扭曲的，让人在看到画的那一刻就被她吸引，然后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绝望和恐惧。也因为这感受，房间内的一切正常都变得虚无和朦胧了，仿佛她是一个异类，又或者房间乃至背景中的所有正常才是最扭曲的存在。
叶玲珑是吓住了，虞芷芃则被声音惊醒，扭头看向了这边：“你来了？”
叶玲珑嘴里含糊地应了几声，然后惊诧地问道：“你还会画油画？”
虞芷芃脱下身上的防护，拿起水喝了一口：“画画是基本技能啊，我好歹也是导演专业的科班人士，这有什么惊讶的。”这话不假，原身虞芷芃好歹出身富贵，小时候就学过艺术，导演专业虽然不是必须会画画，但为了准确表达分镜需要，会画比不会要好，所以也有相关学习课程。穿越来的虞芷芃是没赶上，勉强归功于上辈子的老家，父母为了带娃省事，假期直接将孩子送到镇上唯一的兴趣培训班学画画，让她对绘画有了基本概念，融合这辈子的记忆非常迅速。
叶玲珑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舒缓一下心里的震撼，重点还是：“这画，是你构思的电影分镜吗？”仔细看就能察觉得出，画的细节水平其实不算很高，毕竟不是美术专业的，但是整体的构图和配色太棒了，视觉冲击力极强。就她看过艺术展览的经验，这画都能登堂入会了。如果电影能够表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差不多吧。”虞芷芃画画太久，连饭都忘了吃，这会突然放松下来，还真的有些头晕：“对了，之前的电话，你是说送试镜名单？”
叶玲珑终于回过神：“对，用惯的几个熟手助理都被派出去了，找人也挺费劲……你看看，这些都是基本符合两条以上要求的，我也约了最合适的十个人，后天到摄影棚试镜，如果你看上了其他的，可以再约。”
虞芷芃没着急看资料，先拿出一堆甜食，给自己补充热量。
叶玲珑则极为吃惊：“你居然没吃饭？你还能够漏掉吃饭？”虞芷芃不是铁打的用餐时间吗？无论剧组工作多么杂乱，吃饭都是固定不变的。现在居然看到虞芷芃错过饭点没吃饭？是世界要毁灭了吗？
虞芷芃吞下甜腻的蛋糕，感觉自己活了过来，这才瞟了一眼叶玲珑：“画画的时候，连时间都忘了，哪还顾得上吃饭？”绘画是非常私人的艺术创作，往往会极为沉浸，剧组绝大多数时间就完全是在组织调配工作，一群人忙一天也就为了几分钟的镜头呈现，导演的功能在拍摄时艺术感其实很难说有多少。
用甜食补足了身体需要，虞芷芃就拿起叶玲珑带来的选角资料。
也不知道是不是叶玲珑有强调过，这些候选人的照片除了各种角度的素颜照，还都附带了胡子拉碴的“落魄”照。当然，没有剧本，他们每个人都自行发挥了一番，有的蹲在墙角叼着烟，有的做伏案工作加班的动作，还有的竟然将自己放在栅栏后面，模仿了“监狱”照……
只看这些照片，故事性拉满，都是脑补力强大的编剧人才啊！虞芷芃抽搐着嘴角，浏览一遍都有些感慨。可惜，这群戏精并没有抓住她要的那个点。
当然了，照片和电影镜头是两回事，合不合适还是要实际考察一下才知道。叶玲珑挑选出来的十个人，起码从颜值，以及年轻时候的表演履历等方面来说，确实是不错的。看他们演艺经历，不少都担任过几部电视剧的男一号，或者电影的男二号，有的还和著名导演合作过几次。至于现在怎么不太出名，估计原因都挺复杂。
翻到第十个的时候，虞芷芃终于感觉来了那么一点点的兴趣：“这个应该是黄金男配角吧？怎么履历里面除了一个男主角，其他都是反派和配角？”
叶玲珑还在那边看虞芷芃的画呢，闻言才过来瞟了一眼：“你不知道？哦，你确实不会看这些。他当时出道的时候，因为帅，就被拉去演了偶像剧男一号，但是剧本拉跨，他演技也很一般，把个霸道狂狷的总裁给演成了优柔寡断的渣男典范——那年头偶像剧的男主是渣男很正常，可是人家好歹会理直气壮压迫女主，女观众不少斯德哥尔摩款的也会喜欢。结果他演歪了，导致这部剧奇葩出圈，全民皆知，就是这个名声拖累了他的演艺生涯，后面的剧只能让他接着演大坏人。”
“……”虞芷芃也不知道说什么，这都啥运气？不过已经过了很多年，新观众都不认识他了。
叶玲珑看到虞芷芃的眼神，好奇地问：“你看上了这个？我一开始还没准备推荐他的，但是看他脸保养的不错，勉强给凑数了。你不是要犯罪气质吗？这种温柔型的，不合适吧？”
虞芷芃笑了起来：“是要犯罪气质啊，他很符合要求。”
叶玲珑拿起那张正面照片：“……你驴我吧？他之所以后面没戏拍，就是几个大反派也被饰演得不够劲，只能当小配角，还是那种窝囊废配角。”
虞芷芃挑了一下眉毛：“当年是当年，当年流行的反派都是夸张的，黑白分明的。现在呢？小鲜肉变成了老腊肉，时代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动，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是那个最佳‘坏人’呢？”她翻了这个名叫姜迎波的男演员其他照片，看得出年轻时候就是那种和煦暖阳一般的大男孩，经典男二号配置。十多年过去，老还谈不上，但是显然生活的挫折已经浸染到了他俊美脸庞的眼角眉梢，同样是低眉浅笑，年少时候能叫温柔可爱，眼下照片中就多了太多无奈和悲悯。
叶玲珑暂时想不到，耸耸肩：“你是导演，你觉得行就行，试镜的时候看看吧。”
约好的十个人资料都看完了，后面还有数十个人没有那么详细的说明，只有照片和名字。
虞芷芃还是非常仔细地一个个看，不得不说，叶玲珑的推荐很有道理，起码后面的这些从容貌到气质，比起那十个人，基本都差了一个档次。有些人也很帅，但是神情呆滞，比普通长相但眼神锐利的演员还要缺乏记忆点。
谨慎对比了一下，虞芷芃还是拿起笔，标注了三个人，将他们也列入了试镜名单中。等到最后几个，她看得出叶玲珑就是从好到坏在排列，翻动的速度都开始变快，却在倒数第二个那停了手。
“这个……？”虞芷芃拍了一下又开吃苹果的叶玲珑：“他很帅啊，脸上的疤是后来的吗？居然还在做演员？”不是说歧视伤者，影视圈内无论男女老少，演员的脸都非常重要，出现毁容伤痕的，大部分角色都没法演，多半会退圈，最次也要手术处理掉。虞芷芃是真的吃惊，居然还能看到一个带疤痕的演员？
叶玲珑听了虞芷芃的描述，不用看都知道是谁：“雷晔吗？他是焱冰集团的第四位继承人，年轻时因为长得特别帅，所以就进娱乐圈玩，立刻就火遍了全国。可惜少爷脾气太大，行事嚣张，得罪了不少的人，据说是有焱冰集团的高层和娱乐圈对家联手，本来想车祸弄死他，只是运气好，逃过一劫，留下一身疤痕，脸上也有一道。其实吧，这疤痕可以用手术淡化，但这少爷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不干，就留着，还坚持演戏。当时有两部戏不知道是真有这种角色还是特意为他调整的，确实让他演了有疤的重要配角，反响还不错。后来不少想巴结雷晔少爷的剧作也给他量身定做了有疤的主角，却被拒绝了。所以这些年大家都知道有这个人，经纪公司还有合约在，却没有看到他拍戏，观众估计是忘得差不多了。我是想着这人符合你的部分要求，还是放了进去……你要约他试镜吗？我不确定会不会来哦。”
虞芷芃听得有趣，点点头：“试试呗，他的这张脸确实帅气，棱角分明，还自带邪气，尤其是多了疤痕之后，那真的就是坏蛋本坏，不拍电影，太可惜了。”
完全可以想象，这样一张脸出现在大荧幕上，不用什么旁白或者情节铺垫，观众立刻就能意会到他是坏人。最妙的是，帅气能帮助观众关注演员情绪，共情他的表演，疤痕又会让人产生距离和厌恶，也就不容易出现“三观跟着五官跑”的奇葩反响。
叶玲珑虽然不大看好虞芷芃的选择，但还是将她的要求都记下，回头统一安排。
虞芷芃不放心地第二次从头看资料，两个目标人物都存在不确定，她还是要扩大选择范围。
叶玲珑给助理发了讯息后，撇到虞芷芃的动作，嘟囔吐槽道：“这几年来大家都受到你的影响，影视圈都在选择俊美帅气的小鲜肉来当主角和重要配角，结果现在你改成选老腊肉了。哦，不止是普通的老腊肉，还都是……”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卡壳了。
虞芷芃顺口接下去：“风味老腊肉？”她看中的不是最帅最美的，都是经历非凡，特色显著，气质鲜明的中年男演员，就跟用了大量香料作料腌制一样。
“不错，就是风味老腊肉。”叶玲珑赞许地道：“也不知道这电影上映之后，会有多少人喊你转性了。”
虞芷芃笑而不语。这部电影的重心本来也不是落在什么青春貌美的青年男女身上，而是要将人们内心最柔软喜爱的部分掏出来，揉捏出痛感。这两个男配角的形象很重要，也不那么重要，演不好就会符号化，但演好了，才能彻底引发观众的情感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