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似是等风来 >第七十一章 最终章
    

    饶顺坐车一路往下滩去,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担心章橙出了什么意外,便一个劲儿地催促开车师傅再快一些,司机师傅也使劲儿将脚下的油门踩下去,汽车在四米来宽的水泥路上飞驰。天渐渐黑了下来,又下起了毛毛细雨,对面一辆大货车驶来,司机师傅猛地一脚刹车,车轮打滑,车子飞也似的往旁蹿去,幸而有两棵大树恰恰挡住了车身,车子才没有冲到下头的水田里头。

    饶顺的头被撞得七荤八素的,踉踉跄跄地从车子里头逃出来,脚跟尚未站稳,就远远瞧见了站在田埂上的章橙,月色清冷,她的身影淡薄得仿佛稍微一起风就能将她刮倒。

    “章橙!”饶顺远远地开始喊她的名字。

    “章橙!”见她没有反应,饶顺又喊了一次。

    “章橙!”这一次他终于跑到了她的跟前,他心里头砰砰砰地打鼓,生怕她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你怎么在这里?”章橙反而问他。

    他捂着还在流血的额角,说道:“我听说你到下滩来了,就跟着赶过来了。”

    “你头怎么了?”她终于留意到他的伤势。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嗯。”她跟着他走,两人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碎石路上,她忽然同他说道:“我们回去吧,回沪市。”

    他很诧异,一句‘为什么’差点儿脱口而出。

    “今天订明天的机票还来得及吗?”她又问。

    他远远地看到司机师傅站在水泥路边焦头烂额,他忙不迭地点头:“当然,我现在就定机票,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饶顺想不通章橙是怎么想通的,甚至酝酿了一肚子想要哄她回去的话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呆在房间里定了机票,又收拾好了行李,刚买的菜他觉得就这样扔掉可惜了,于是第二天一早就拿去大榕树下头给老太太们一人分了一些。

    有老太太八卦地问他:“小伙子修成正果了,要回去结婚了?”

    也有老太太啐了一口口水说道:“人能来这里度假,自然是已经修成正果的了。问这些话也不害臊。”

    饶顺笑笑,并没有搭理她们的话。

    章橙将行李箱拖到了院子里头了,她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饶顺也去房间里头把行李箱拖了出来,章橙身边又多了一只行李箱,那是卓俊的行李箱。

    “里头都是他用惯了的东西,我给他带回去。”章橙解释说。

    饶顺没有吭声,两人在院子里头站了半天,他才吐露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回去见见想见的人也好。”

    章橙扭头,莞尔一笑,灿若今日头顶的阳光。

    饶顺被那笑容照得恍了恍神。

    最终是梁樱樱开车来接的他们,一见面梁樱樱的小嘴就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

    “怎么去的时候四五个人,现在就你们俩先提前回来了?”

    “要不是我昨晚睡得晚,哪儿看得到你给我发的消息。”

    “卓俊呢?你们俩不是一直都形影不离吗?”

    章橙好笑,反问她:“我们俩什么时候形影不离了?”

    梁樱樱想想好像这两人还没有自己和周靖渝黏腻,于是不吭声了,饶顺在市中心的车站先一步下车了,梁樱樱这才又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去玩儿了一趟回来气色差了那么多,是不是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

    “没有。”章橙否认道。

    “我觉得你一定有事儿瞒着我。”

    章橙望向车外不搭理她的话。

    等到了家门口,她才问梁樱樱:“你最近有没有跟谭翊联系?”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了。”章橙摆了摆手,提着行李上了楼。

    梁樱樱觉得她古里古怪的,嘟囔了两句才扬长而去。

    章橙站在楼道里看着她离开,上楼将行李一放,换了身衣服,又急匆匆地出了门。

    那是一处极为偏僻的地方,的士师傅对于一个年轻女孩子抹黑到这种地方表示了深深地不安,他反复跟章橙确定:“小姑娘你一个人这么晚来这里干什么?”

    章橙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回头冲他说道:“来看流星的。”

    的士师傅依稀记得在哪儿听到过关于流星的事情,于是半信半疑地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而她却在车灯的照耀下大步往前走,往树林的深处走,直到身后的车灯改变了方向,她才站住了脚步,继而换了个方向,往树林的南边儿走去。

    生锈的铁管以极为诡异的姿态东倒西歪着,房间里黑灯瞎火,如果不是今晚的月光够明亮,章橙几乎是看不到自己脚下的路。

    “章橙!”饶顺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而后一双大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章橙回头,一双清亮的眼睛映着今晚的月光。

    “我来找卓俊的。”

    饶顺压着声音责怪她:“你不应该来。”

    “是我让她来的。”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的眼睛立马泛起了一阵雾气,她扭头,破败的窗户下头立着那个她许久未见的身影,她几乎是想冲上去抱住他,但他却先一步向她走了过来,以极其从容的姿态,他拉起她的手,她望着他的眼睛,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她伸手去摸他的脸颊,怜惜而轻柔,像是在珍惜一件自己心爱已久的物件一般。

    饶顺不知何已经退开不见,空荡荡的废弃厂房里头,只剩下她和卓俊两人。

    “我在别墅里头等了你那么多天,你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

    她和他并排坐在一个铁皮箱子上,锈的腥味在鼻端萦绕。

    他拉着她的手不肯撒开,说得又是另一桩事情:“这个月过了你就是二十二岁了对吧?”

    她点头:“嗯。”

    他的手在她的上无限缱绻:“真好,这样的年纪真好。”

    她觉得他这样说话颇有些老气横秋,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干什么?你也不过才二十八九,又不老。”

    他点头,从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她:“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是个精致的四方小盒子,蒂芙尼蓝,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是一条彩金项链,项链的正中坠着一个镂空蝴蝶坠子,坠子的正中镶着一颗光彩熠熠的钻石,她讶然抬头,他却抬手揉着她笑,温柔肆意,像是一壶酿了很久的陈年老酒,让她只是看上一眼,就醉了。

    “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我也没正经送过你什么礼物,反正你生日快到了,这个就当是提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她笑道:“哪儿有人提前一个月送生日礼物的。”

    他不露痕迹地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愿意,等你生日那天真正到了,我再送你一个就是。”

    她往他肩头一靠,心满意足道:“足够了,这是我人生中最大最重的一份礼物了。”

    他笑,她也笑,但他们之间好像横亘着什么东西,或者说一条模糊的界限,让他们没有将一些话说出口,问出口。

    月光在往东移,光影交错,将门口那颗桑树的影子投到了他们的脚下。

    卓俊忽然感叹道:“你说如果人一辈子都生活在这样的黑暗里会是个什么样啊?”

    章橙在他跟前头一遭强硬说道:“要是你生活在黑暗里,我一定要将你解救出来。。”

    他默然,悄无声息地从自己荷包里头掏了个护身符出来,她接过那附身符,浑身一颤,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直了身子。

    他叹气道:“你好好地读书,好好地工作,那样的话我会很开心的。如果我有那么一天,我不希望你救赎我,我希望你忘记我,反正我们俩也没多长的感情,忘记也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他说着说着,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了,嘴角的苦涩要不是她敏感,一定不会捕捉到。

    她一巴掌打在他的大腿上,发火道:“你胡说什么呢!”

    他起身,神色一变,冲她笑道:“我就是逗逗你。”她怒视他,他却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温柔地哄道:“我还要离开几天,你在家里好好地等我,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我这一次会把秦斯留给你,免得你又不听我的话,四处跑。”

    她压着哭声抱怨道:“要不是你一直不着家,我会乱了方寸,四处找你吗?”

    他浅浅一笑,深深地亲了她的额头一下,将她松开来,一双墨玉般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好久好久,直到将她的模样完全映在脑海里,才不情不愿地挪开了目光,放手道:“我让秦斯送你回去。”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眼中是无限的留恋:“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回来。”

    他重重点头,只是一眼便是亘古绵长。

    跨年夜那晚是秦斯和章橙一起过的,她没想到自己谈了恋爱以后跨年夜居然还要和别的人过,她望着夜空里那蓝色的弧光滑落,红色的弧光腾起,而后延展成为点点红黄交错的星光,散落在夜空里。

    “没想到我会和我男朋友的好朋友一起跨年。”她自嘲道。

    秦斯淡淡一笑:“真是个奇怪的组合,我也将我的女朋友抛在了一边儿。”

    “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他望着璀璨的夜空,答道:“快了吧,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她欣慰点头,几天来的沉重心情如释重负。

    跨过十二点的时候,她许了三个愿望,她希望她能够跟卓俊长长久久,她希望她爱的人都能够长命百岁,万事顺意,她希望他能如她奢望的那样一身清白。

    秦斯见她闭目许久,便问她许了什么愿,她转身往回走,俏皮地说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要默默地记在心底,天天祈祷。

    终归有一天,她的愿望能够成真。

    跨年夜的夜晚回家之路漫长无比,许多车都堵在高架桥上,秦斯的车也不例外。

    车载电台里头缓缓地播放着浪漫的音乐,车窗外灯火通明,一片璀璨。

    “下面播放时事新闻。”

    电台的画风陡然一变,突如其来的新闻腔让章橙一愣。

    “A国与我国交接的山区发生一起枪击案件,初步判定死者中有五名我国公民。”

    章橙莫名地心乱,她忽然有些怕,怕这里头有她认识的人。

    “没事的。”秦斯安抚她。

    她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如果有事的话我们早就应该接到通知了。”

    秦斯没有说话,他放在车门框里的手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因为静音,所以她没有察觉,他看到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将手机放回了原处。

    不能吓着她是卓俊临走前的千叮万嘱。

    一夜未眠,章橙的黑眼圈用遮瑕也不能完全遮盖住,阿发啃着手抓饼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她心神不宁,于是拿起手机回到房间里。

    刚坐到床边儿,便有电话进来,是秦斯的电话,她慌里慌张地接起来。

    “章橙,卓总刚来电话,让我们去家里头等他,我在楼下等你。”

    她松了口气,换了衣服出门。

    明亮干净的玻璃窗外,连绵不断的白云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悬浮在半空之中,脚下是喧闹的市中心,章橙不知道在窗前站了有多久,才听到身后有响动,她猛然回头,只见秦斯手里抱着一个盒子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卓总没了。”

    短短的一句话,宛若五雷轰顶一般,让章橙手脚发软,她不敢相信。

    “就在昨晚的强碱里。”秦斯补充道:“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

    她扶住一旁的椅子,目光在茫然地搜寻着,不可置信地反复问道:“人呢?他人呢?人呢?”

    秦斯将手里头的盒子放在茶几上:“还在那边的警察局,老爷子已经赶过去了。”

    “我也要去。”她大脑一片空白,听一句便回答一句。

    “卓总交代过,不要吓着你,不让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卓总说让你忘了他,他是生活在黑暗里头肮脏的人,不值得你记挂。”

    章橙的耳朵只捕捉到他话里的只言片语,她死死地握紧扶手,心痛得如同被刀割剐一半,叫她喘不过气来。

    是不是所有先离开的人都会觉得留下这样的一句话就会减轻对方的痛苦?

    她凄然一笑,窗外白云不知隐去何处,深冬的肃杀在玻璃窗上浮现,灰白色的天空压在了这座城市之上,所有东西的边界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她寻觅到秦斯的身影,那身影随着水波在晃动,她压着哭声问道:“是要下雨了对吧?”

    是因为要下雨了,所以天才会暗淡下来。

    而不是因为他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