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修真小说 > 道高一尺 >第二十九章 讲和
    龙舟主人是一位样貌四十余岁的矮小男子,留着两撇八字胡,眯眯笑着。

    他在龙舟会客的地方是一间黄金茶室,房间的上下四壁六面都铺满了金叶子。和尚法聪在给客人煎茶。韩英姿默默估算一下,该有千斤黄金之巨。

    小孟已经等在茶室,围着小桌,端着一盏三足乌金杯笃悠悠地茗茶。唯一杀风景的是,小桌上还放着一个剔犀漆盒。当然漆盒是好漆盒,只是漆盒里面盛着一只血淋淋的蜥蜴脑袋,死不瞑目地圆睁妖怪特有的金色瞳孔。

    法聪殷勤地邀请韩英姿品尝他亲手烹的茶。韩英姿也坐了下来,端起一盏曜变天目茶碗,赞不绝口欣赏了一会。

    骆风的脸色却是骤变,易昆竟然已经身首异处!这龙舟主人有多么猖狂,竟敢在魏国的国土和西河会叫板!

    黄金骷髅焦先生推搡了一下骆风,骆风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小桌上。他豁地一下发力挣开了冰环枷锁,又不服地跳起来,双手再度蒙上石甲,像大蟹的两个钳那样疯狂挥舞,高喊,“你们眼中,还有没有大魏的官府——啊啊啊!”

    韩英姿鄙薄:西河会的人记性真是十分神奇。杀人的时候想不到大魏官府,轮到自己遭罪了倒念起来了。

    黄金骷髅陡地抓住骆风的脖颈后肉,骆风的脖子上立刻结起了一道项圈似的冰环。冰环的内侧是锋利的冰刃,半寸半寸地往骆风的脖子里扎。

    焦先生道,“给我闭嘴。你也想身首分离吗?我收拾你,就像猫玩弄老鼠一样。”

    骆风终于听话得闭嘴,散去了石肤,老老实实地也围坐在小桌边。

    焦先生撤手,侍立在黄金茶室的一角,就像一具骷髅架子标本那样沉寂下来,全不像一个活物。

    韩英姿默然了一会。古诗云:人生非金石,焉得长寿考。这位焦先生全身都是黄金,又有不可思议的神通,大概也可算长生不朽了。可为了长生不朽,一点活人的乐趣都没有,这样的代价可真不值得。

    龙舟主人向韩英姿和小孟微笑道:“在下卜吉,货殖家,四海帮大梁分号的当家。孟姑娘用十万两银钱购下这盏三足乌金杯,我们却让孟姑娘受惊,实在是不胜愧疚。”

    四海帮的大名如雷贯耳,是天下五大财团之一,流通魏国百业货物,缴纳官府税钱无数,还赞助魏王开拓北海的边功。韩英姿想,怪不得大梁官府轻易不敢动鬼市。

    这件山河榜的优胜者纪念品却在鬼市无人问津。除了荣耀的历史和出自道门的名头,这宝贝一点神通妙用也无,几乎流拍。小孟姑娘捡着了个便宜,才用十万就到了手。

    韩英姿望着那蜥蜴精死透的首级,心头一块石头落地,骆风的帮手也清理干净了。他感谢道:“多谢卜先生和焦先生仗义。”

    卜吉道:“发现蜥蜴怪时,它已经死在了贵客的雅座。仆人们搜检妖怪身体,并没有发现登舟船票。依照龙舟的规矩,如此赖票的无赖,我们货殖家是不会保障他的性命和财货的。两位贵客,你们可以安心了。我不问你们和他的过节。”

    卜吉拍手,两个鬼脸面具的仆人将易昆的蜥蜴头捧了出去处理。

    韩英姿疑惑地望向小孟。既然不是焦先生出手杀的蜥蜴怪,又是谁杀的呢?

    小孟轻轻说道,“我姐姐留了我防身的符咒。等我回过神,这蜥蜴怪自己就死了。”

    韩英姿心中稍慰。小孟能用姐姐的符咒保护自己,就算是她的本领,他们通过道门试炼的希望又大了一分。

    他的心中又鄙薄了骆风一番,请来的帮手也如此不济。孟青面再厉害,也不过是道门试炼都去不了的炼气士,她留下一道符咒就杀了这蜥蜴怪。

    孟獠牙蚊子叫那样轻的几句话,每个字在骆风的耳朵里都是一声惊雷。他本以为易昆夺宝不成,死在焦先生这样的厉害金丹手上,那无话可说。可竟然是死在这个小姑娘的手上!

    骆风沉默不语,眼睛却紧盯着孟獠牙。可他到现在都望不出这女孩子的流溢出的一点气,简直是一个连炼气士都算不上的凡人。但骆风在人间石劫见这姑娘的第一眼,却压根没把她和凡人联系上:如此天仙容貌的人物,只有画上才有;看不出丝毫灵气,正是机关铜人的明证。她是披了画皮的机关铜人,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但没想到她居然不是机关铜人,而是一个真正的人,而且是韩英姿的党羽,一个能轻易杀死圆满神通炼气士的党羽!

    骆风心如乱麻。魏国什么时候又多出了这一号厉害人物。不,魏国这一代除了魏峥嵘,再没有更强的炼气士了。她一定是别国来的。

    别国的?难道韩英姿的背后还有别国的大人物做靠山!

    骆风心沉了下去,他觉得事情有点超出了西河九老的掌控。天下列国可与西河会英杰争锋的人物可就数不过来了。

    卜吉一团和气地叫唤骆风,法聪也给骆风奉上一盏茶。

    卜吉向骆风道,

    “骆小弟,四海帮和西河会一向没有过节。你也是付了登舟费,拍下珍品的贵客,本来还是我的座上宾客呐。可惜,可惜,今天这件事,终究是你不对。客人在我的龙舟不受官府盘查,但那可不是说,在我的龙舟上客人就能胡作非为了。我们易地而处,你说,纵容龙舟杀盗行径,不闻不问,我往后的生意还怎么做?还有哪一个客人敢上我的鬼市来?今天的事,不是我罚你,是四海帮罚你。你得给我一个交代,给韩客官一个交代。”

    韩英姿和骆风各怀心事。

    韩英姿想,他和小孟今天的性命是都安全了,但听卜吉话里的意思,他可没有把骆风毁尸灭迹的打算。要是放了骆风,往后这小子再纠缠他们,引来更多的西河会,可好生麻烦呀。

    骆风却缓过了神:今天虽然失败,听这卜吉话里的意思,也忌惮我们西河会的实力。我先服软认栽,往后再除去韩英姿。

    他不怀好意地望着韩英姿和孟獠牙,心里又想:这次失败,是不知道这个小孟的底细,下一番一定要万全才能动手。

    想到这里,骆风心里又犯愁起来:西河会在大梁能调动的力量都在针对魏峥嵘和他回到大梁的门客。这一头他已经丧了易昆,韩英姿身边又多了一个神秘的小孟,也不知道九老还能拨给自己多少强手。今天走了韩英姿和小孟,往后还有抓他们的机会吗?

    骆风蠕动嘴唇,指着韩英姿和孟獠牙,向卜吉道,“卜先生,实不相瞒,这两人是我们西河会要的凶徒。卜先生擒住他们,交给西河会,也是大功一件,往后有的是你生意好处!”

    韩英姿暗骂,这条落水狗倒会咬人。

    他怕卜吉被骆风说动了,反击道,“骆风,魏国有魏国的王法,你们西河会凭什么给魏人定罪!你诬告我是凶徒,那就上大理寺、上刑部告我。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你要敢告,我也敢上魏国的刑部、大理寺告你对我图财害命。今天我客气在卜先生的船上和你私了,已经很给你们西河会脸了!卜先生,你是魏王的上宾,可不是西河会的马前卒呀。”

    卜吉先生一笑,道,“货殖家的立身之本就在一个信字,保护舟上的贵客是四海帮的规矩,卜某也不会坏了规矩。你们的过节我没有兴趣。既然都买票登舟,我既保护骆风小弟的性命,也保护韩小弟和孟姑娘的性命。这是一次讲和的茶会。”

    他从袖子取出一份请帖,向骆风扬了扬。

    韩英姿读到,这是魏王邀请四海帮的货殖家在今年四月初一参加“灵脉辩论”的请帖,也就是讨论魏国开拓北海灵脉战争的利弊和存废。

    韩英姿知道,魏王早不能理政了,这请帖必定是西河会发出来。

    卜吉向骆风,肃然道,“骆小弟,贵会的九老都有求于我。你休要仗你师尊的威势,藐视我四海帮的规矩。”

    骆风不响了。他为西河会打打杀杀,如果得罪了西河会未来的强援,师尊们不知如何怪罪,不能因小失大。

    卜吉转向韩英姿和小孟道,“骆小弟既然冒犯了两位,两位不妨提一个处罚他的建议。只要不逾越情理,不伤害他的性命,我都会劝说他接受。”

    小孟向韩英姿道,“韩君,害人的性命终究不妥,但让别人还能害我们,可也万万不能呀。”

    韩英姿眼睛一亮,卜吉既然让他开条件,他就开一个让骆风终身难忘的条件。

    韩英姿道,“骆风向我谋财害命,这是不能抵赖的。我不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人,只要他的财货赔偿就是。我的身神,我拿回去。我的身神不下黑风狮子,他既然能用五十万两银钱拍黑风狮子,那就赔我五十万两银钱。骆风,破财消灾这样的好事,你能碰到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

    韩英姿晃了晃狮首玉符,问法聪怎么取出被狮子吞下肚子的身神。法聪解释,这玉符是一个类似纳戒的小天地,狮子连身神都收在里面。如今狮子主人是骆风,该由他让狮子把身神放出来。

    骆风满脸扭曲,咒骂起来,“韩小贼,你有没有一点点良知!五十万两银钱,是交易军国重器的数目,你以为随便能讹来吗?”

    韩英姿奇怪道,“卜先生,你听到骆风的胡言乱语了吗,他说自己付不起五十万两银钱。那他不是欺诈你吗?没有五十万银钱,他怎么拍下黑风狮子的?”

    卜吉微笑,“韩小弟,你是初来乍到拍卖会,不知道交割贵重拍品的规矩。骆小弟随身没有这个数目,但他可以分期偿付。西河会的财力有这个信用。”

    卜吉和法聪称是。

    韩英姿向骆风道:“那我发个慈悲:只要你把值十万银钱的黑风狮子作为抢劫我身神的赔罪钱,另要十万银钱作你杀我未遂的压惊钱。如此,我就免去了你剩下的三十万银钱。”

    骆风最初拍卖黑风狮子,报价十二万两银钱。韩英姿相信,那时骆风还没有上头,也就是说他的纳戒里至少有十二万两的银票。

    韩英姿就顺带也要了下来了。

    骆风咆哮,“你是魔吗!”

    焦先生又一次把癫狂的骆风死死按住。

    韩英姿眨巴着眼睛,“骆风,一头黑风狮子加十万两银钱,我就当今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你还是一个清白人。这么好的事,你不会算账吗?”

    卜吉先生也劝骆风,“骆小弟,杀人越货,二十万两银钱就能消去,这是一件幸运的事。你何苦穿牛角尖,不从了韩小弟呢?他不念你的罪孽,这是何等慈悲的胸怀。”

    韩英姿又向卜吉道,“十万两的银票我无法一时从钱庄取出,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卜先生放骆风走了,他离了岛翻脸变卦,那我就一场空了。”

    卜吉笑,“好事要做到底,我就留骆小弟在我龙舟一月。骆小弟,未来一月你就在我龙舟享用佳肴美人,我和法聪也敬候你那五十万两银钱转到四海帮的账上。”

    骆风已经有些懵了,“黑风狮子我还没有捂热就易主了,凭什么你四海帮仍然要我五十万?”

    卜吉道,“你拍黑风狮子,许我们五十万在前;赔狮子给韩小弟在后,与我们四海帮又没有半分关系。岂能把之前五十万的许诺含糊过去呢?”

    法聪也帮腔道,“骆施主,你已许了神佛银钱,如今反悔,就大大触怒了神佛,对你的修仙路是大大的妨碍呀。”

    骆风狂叫,“休想让我交出黑风狮子,休想软禁我在龙舟!”

    卜吉不乐,晃了晃西河会送给他的请帖,叹息道,“想不到区区一笔小生意,西河会就如此吝啬,往后真难共富贵呀!这场灵脉辩论,我就不去自取其辱了。”

    卜吉唤门外的仆人:“把这请帖烧了吧。”

    骆风茫然无措。他杀韩英姿、抢夺身神,拍卖黑风狮子,不都是为了西河会吗?如今撵走了四海帮这个盟友,自己的罪过恐怕比抢夺韩英姿的身神失败更加严重。

    他已经阴沟翻船,怎么能罪上加罪?惹得九老动了火,连去道门的门票都没了。

    “不要烧,不要烧。”骆风叫喊,“韩英姿的事情好说!五十万银钱的事情好说!”

    法聪合南,赞叹神佛显灵,让骆风的顽石心肠开窍了。

    韩英姿诚恳地问骆风,“骆道友,你真的心甘情愿,把这黑风狮子,还有十万两银钱都赔偿给我?并且,一个月内安分守己地待在龙舟上,不向任何人胡言乱语吗?”

    骆风咬牙切齿地道,“我心甘情愿。”

    韩英姿将狮首玉符递给他,“放了身神,再把狮子让给我。”

    骆风照做。他召唤出黑风狮子,命黑风狮子吐出了身神,再弃了玉符。韩英姿命身神,照着骆风之前降伏黑风狮子的方法再做一遍。

    不一时,黑风狮子也归韩英姿所有。

    韩英姿十分感动,向骆风道,“骆风兄,那往后我们就相逢一笑泯恩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