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修真小说 > 道高一尺 >第十四章 寻访
    黄庭内外景经上说:灵觉是六识之合,凡人皆有;神识是道家精神训练之后的灵觉升华,凡人不常有。持有古钱之后,韩英姿开启了最微弱的神识,能闭着眼睛感应同样持钱的考生。

    如今既然有了机关铜人放大和集中韩英姿的六感,即便仍然未受过基本的道家精神训练,他的神识也水涨船高。

    韩英姿愈加清晰地感受到真钱蕴含的灵力,非但如此,在灵力之外,他更进一步,又分辨出真钱熏染上的细微的气。每个人的气都是不同的,这是韩英姿自己的气,他是真钱之主的明证。

    韩英姿自信自己制作的第一枚赝钱,在钱中的玉符失效之前,灵力不让真钱;可赝钱是否能熏染上考生的气,却需要考生来测试。

    韩英姿心里小挣扎了几番,终于下了决心,“我是作钱的人,岂能连自己作的钱都信不过!”

    他将真钱搁在地宫,自己持上赝钱渐离真钱,由一丈之远、至三丈,再至五丈。

    一丈远时,气在真钱,赝钱上无韩英姿之气。三丈远时,赝钱仍无韩英姿之气,气仍在真钱。至五丈远,韩英姿心中一颤——这一刹那,赝钱和真钱皆失了韩英姿的气。他再稍走开半步,赝钱已熏染上了韩英姿的气,而他的神识再无法感应到真钱上自己的气。

    “两钱灵力相当,择主如同拔河。既然主仆已定,我再走回去,又会如何呢?”

    这样想着,韩英姿又走回真钱五丈之内的范围,越趋越近,一下子把真钱也抓了起来,同时手持真钱和赝钱。然而这一趟回程,真钱再不回应韩英姿,全程与他毫无无瓜葛,反是赝钱与韩英姿的联系始终未变。

    “一个人果然只能持有一枚门票。先得先认,不能一主二仆。我的赝钱逼真,真钱不再回应了。”韩英姿想。

    他随即又生出一个想法,“也可能道门在真钱附上一种道术:持有赝钱的人再无法沟通真钱。”

    这番自己吓自己,韩英姿心里着慌起来。

    他眨巴了下眼睛,把真钱、赝钱同时放在台上。这次他又拣起了真钱,往五丈外走。和前番换持赝钱时一样,五丈之内,赝钱染有韩英姿的气;五丈之外,真钱即时染回了韩英姿的气,赝钱同时失了感应。

    “虚惊一场!”韩英姿抹了抹汗。道门的心思并没有韩英姿狐疑的那么弯绕,赝钱的确可以鱼目混珠。

    韩英姿如释重负,如今有了机关铜人防身,赝钱也铸造停当,他已有了和孟青面讨价还价的筹码,可以去州桥十八坊寻访她的行踪了。

    “找到金主,我要对她说些什么呢?”

    韩英姿再没有制作第二枚赝钱的多余神铜,要等半个月后孟青面寄来的材料。这一番如果访到了她,韩英姿准备抓住她盗钱撒谎的事情,再讹上更多的神铜,还有更多的黑火灵石——熔冶神铜的炉火都是黑火灵石所化。

    他还想对孟青面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自己想对孟青面说些什么。不知为何,心情迷乱,不似往常那样思路清晰。

    算了,韩英姿打住了念头,见到她时,自然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三月初一的清晨。如往常那样,韩英姿悄悄登上向着韩坊后街的高墙,等乞丐蓉儿送来的茶饭和小抄。

    可今天的墙下却不见那孩子的踪迹,却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提着茶饭和小抄,立在墙荫之下。那男子的丝发梳理得油光可鉴,苍蝇都可以在上面打滚。韩英姿不会忘记他,半个月前他们还在傅家别墅打过交道。

    “犀首君早。”

    韩英姿客气地喊了一声。

    “韩墨者早。”

    犀首也彬彬有礼地回答。

    “犀首君竟然寻到这羊肠小巷来了。你是跟踪蓉儿来的吗?”韩英姿问。

    犀首笑,

    “我本来该早点拜访韩墨者。只是贵府的前门进不来,坊间都说府内密布机关陷阱,擅闯者无人生还。我只好花心思另辟蹊径——那小乞丐每天得你半吊钱,为了逢君一面,我赏了她十吊钱,顶下今天给你送茶饭的差事。”

    韩英姿叹了口气,“这丫头,十吊钱就当了叛徒。”

    犀首又笑,“不是十吊的钱,是二十倍的情。韩墨者!念我如此至诚,不请我入贵府吃一盏茶吗?你每日都读风声抄,我恰是风声抄的主笔。想知道什么消息,尽可以问我。”

    韩英姿想,犀首此行,无非是魏峥嵘对他念念不忘,让犀首来做说客。随便犀首怎么动嘴皮子,反正自己是死活不去和西河会搅合的。

    可韩英姿转念又想,既然自己打定了主意不去招惹西河会,听听犀首说些什么也没有妨碍,而且我正好叫犀首帮一个小忙。

    如是想,韩英姿粲然一笑,将梯子从墙头放下去,“犀首君请。我去宅里换身待客的衣服。这二十吊钱的茶饭,我们分而食之。”

    韩英姿即刻将意念传递给宅内的机关铜人。那机关铜人奉命,换了一张冰幂的画皮,还有一身女仆装束,款款地出来,为两人在韩坊的桃花丛里摆开了饮宴的座席。

    犀首从梯子下到韩坊,抬首便见韩坊的屋子里走出一个妩媚美娇娘,不觉眼睛一亮

    ——这美娇娘的容颜行止,兼有大梁名伶冰冰、幂幂之长,而无二人之短,简直是天人下凡!哪家公卿宅里都没有这等侍姬!如此国色天香,早该名满魏国,却在债台高筑韩坊屈就仆佣之位,实在匪夷所思。

    纵横家最善揣摩人心,推测事理,但犀首偷眼观察这美娇娘的,她身上竟然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泄露出这女子过去的经历,这一番犀首一点门路也摸不到。

    那冰幂敬了犀首一盏酒,娇羞地低下头来,露出脖颈后面一段软玉。

    犀首害怕这红颜祸水一笑倾城的媚力,也惶恐地低下头来。

    韩英姿捂着肚子偷乐。冰幂的种种作态都是自己意念操控,好像是韩英姿扮演一个美人去挑逗犀首,犀首被自己作弄了,还在懵懂之中。

    不和犀首闹了,且听他讲正事。韩英姿装模作样地训斥冰幂退下。冰幂依依不舍地离了犀首,临别时还梨花带雨的回眸一望。

    韩英姿唤了几声,犀首才从痴态中回复过来。

    “犀首君,魏峥嵘现在躲到哪里了?风声抄上面没他的踪迹,他在谋划些什么呀?”韩英姿问。

    犀首终于定住了神,道,

    “当日与你们分别不久,王子就返回了金吾军的军营,如龙入大海,虎归山林,那里有与王子出生入死的军士,如林的火器,还有忠于魏王的军官。神通炼气士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西河会若派他们硬闯,那也只是自寻死路。

    王子派遣傅菇、公孙鞅在外面活动。傅菇为父守丧,暗中收拢傅家归来的炼气士门客;公孙鞅整日上书刑部彻查,其实并不求查出什么结果,而是煽起朝中人心对西河会的反感。如此,西河会要控制魏国,绝不敢公开出头,只能寻找前台的傀儡。那他们唯一可找的傀儡,就只有那一对母子。”

    魏峥嵘这一躲很贼。西河会的神通炼气士至多不过上百人,在万人队的火铳面前只会被轰杀成渣。

    而犀首说的那一对母子,就是魏王的正牌王后李汧和正牌太子,七岁的魏如意了。

    “那你们已经捷足先登,把王后和魏如意抓在手上了?”韩英姿问。

    “西河会捷足先登了。”犀首懊丧道。

    韩英姿讶异,“实在没想到呀。你们的谋划如此深刻,反击如此有力,怎么在这最关键的一步输给了不通政争的西河会呢?”

    犀首叹息道,

    “过去的西河会只是魏王对付内寇外敌的利器,他们平时专心修炼神通,和朝野人物全无勾结,没有任何庙堂上的根基,所以他们趁魏王病重,无法行使血誓的时候仓促得权,反而昏招迭出。可这些神通炼气士毕竟都是心智卓异之辈,他们对朝争宫斗的领悟和学习极快。受了我们的反击不久,西河会也寻觅来一群朝中败类为他们出谋划策。有一个狠角色指引西河九老中的一位亲自降临东宫,先我们一步掌握了王后和魏如意。”

    既然是金丹堵门,那就没有任何炼气士能闯入东宫把王后和太子抢出来。或许森林般的禁军不计死伤,能和那金丹同归于尽。但那样的话,本身就是魏国的劫难,魏峥嵘那边是绝不愿意走出那一步的。

    “我记得魏峥嵘吹牛说,九老忌惮别国的金丹乘隙而入,也不敢擅自离开各自守卫的重镇。你们算错了?”

    韩英姿问。

    犀首道:“我们有底线,可给九老出谋划策的朝中败类没有底线。那个败类秘密出使秦国,许诺将魏国西陲的重镇让给秦王,换来守卫那镇的九老离开职守,进入了大梁城。”

    韩英姿无语了良久,才道,“果然只有大人物,才有卖国的魄力。”

    犀首道,“既然不能强闯东宫,我们只能用诡计把这对母子偷出来。韩墨者,你饮魏国水长大,如今你能为救魏国贡献一份力量,岂能坐视不管,玷污了侠名!”

    犀首眼神灼灼,正要吐露下面的谋划,韩英姿一手捂住耳朵,一手摆起来,“我一介小民,依法纳税就是爱国。我是墨子会的工匠,不是偷人的贼,你们的请求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另请高明吧。天命若在魏峥嵘,他躺着也能得胜——哦,犀首先生,你可以放心,你说的话我不会泄露出去。”

    韩英姿心里盘算的是,赝钱已经铸造成功,等孟青面的新材料到齐,他铸成第二枚赝钱,立刻向墨子会请个长假,离了魏国去找道门试炼的考场,魏峥嵘这桩大风险的买卖他是绝不去趟的。往后魏国到底是哪一派掌权,与韩英姿又有什么关系呢?

    犀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好吧,人各有志,不谈国事。”

    犀首果然再不讨嫌地兜售魏峥嵘的邀请。两人对食,倒也不是闷闷无话,犀首又变得妙趣横生,漫谈起自己在天下的游历,见闻的风土人情奇人奇事。原来犀首并不是魏国人,而是来自弹丸小国益国,少年时便师从纵横家中的鬼谷派,周游列国了。

    韩英姿自小生长大梁,即便长大后执行墨者各种任务,也不曾出过大梁五百里。这犀首如同飞鸟一般的足迹,韩英姿很是羡慕。

    韩英姿想——毕竟是纵横家,练就一张嘴皮子,走到哪里都有人送钱,够他花销玩乐,哪像我们墨者闷头苦干,既没闲空,也没闲钱。

    他问犀首,“犀首君,你不缺钱,也不求官,更不像是求仙的人。那你在这全天下寻寻觅觅,到底是为的什么?”

    犀首道,“纵横家的毕生追求,自然是凭三寸不烂之舌鼓动起天下风起云涌的变化。若能把王子扶上魏国的王位,方才不负我的所学——韩兄,你求的又是什么呢?你可不是在藩篱上下飞几圈就心满意足的小麻雀呀。”

    韩英姿呵呵不答。过了会他问犀首,“犀首君既然是从益国来侨居大梁,可熟悉州桥十八坊?”

    犀首道,“那里的一草一木,我如掌上观纹。”

    韩英姿点点头,“那很好。今天天气很好,我想去州桥逛逛。犀首君可否陪伴,做一下我的向导?”

    有犀首这个土地,觅到孟青面不是难事。

    犀首微笑,“乐与君作伴。”

    “那等我换一身出行的漂亮衣服,免得被州桥的人看扁了。”

    韩英姿回到了屋里,过了片刻,又一个韩英姿从屋里出来了,换上了蜉蝣一般鲜洁的采采衣服。

    他本人其实并没有离屋,出来的是披上了韩英姿脸面的机关铜人。

    机关铜人携起犀首的手,那洞察入微的纵横家竟然察觉不出半点异样。

    韩英姿就安全坐在家中,遥遥监控这趟州桥之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