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修真小说 > 道高一尺 >第四章 贼认得贼
    又一具牛被李秀玲分尸。

    她的蝉翼屠刀挥了出去,还没有收回来。这一眨眼都不到的功夫,牛裂开的血花之后,一口匕首陡地扎向李秀玲,挑她的手筋。

    李秀玲豁地色变,羚羊般长而有力地腿蹬出,后发先至,点在那持匕首人的身上。

    吃了她一腿,那人像弹弓射出的石子那样后退,翻滚了出去。

    随后,李秀玲听到尖锐刺耳的兵刃摩擦之声,看到兵刃相激射出的电光火石。

    铛铛!

    那人后退时狠狠一刮,她的蝉翼屠刀竟然从自己的手上被击落了下来。

    从来没有过那样的事情!自爹爹传授自己这口庖丁刀以来,李秀玲从来没有见过能经庖丁刀一划的钢铁。这是一口道门流落到人间的法器,是用红尘绝迹,洞天灵脉里的五行金精锻造,怎么在今天这个寻常的夜里,遇到了匹敌的兵刃!

    这摸上门的贼难不成也有一口道门流落到人间的匕首?!

    李秀玲听到了韩英姿负痛呻吟的声音。他的那口溢出淡淡梅香的匕首也同时坠落在地。

    李秀玲暗想,与方才东躲西藏的狼狈不同,这贼的速度和气力陡然变大,居然能和自己抗衡膂力,不知道有什么古怪。

    她无暇细想,身体却早行动起来,踢飞韩英姿那口暗香匕首,去捡自己的宝刀。

    韩英姿眼冒金星,脑袋一阵晕眩,他模模糊糊看到李秀玲的人影举着火炬般的刀又逼了上来。

    靠吃药可不能像武道家那样内外兼护。李秀玲的腿像刀子扎在自己小腹,如今自己的内脏怕也是受了伤。

    方才突袭的那刀他是不愿闹出人命才保守了些。机会稍纵即失,接下来就难了。

    韩英姿强提着气,挥动起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还有一口匕首,在匕首的柄上也刻着两个古篆,叫做“疏影”。然而,别人是看不见这口匕首的。

    李秀玲看到韩英姿两手空空,但他的左手却在缭乱地挥舞。她心里没有明白,身体却早警觉,庖丁刀又先挥了过去。

    两人的刃一相交又分开,再度激出电光火石。

    “果然又有一口无形匕首!能和我的刀匹敌!”李秀玲叫起。一接触,她就估摸出了对方的兵刃。

    她看不到无形匕首,却觑准韩英姿挥匕首的手法,又斩了上去。

    又是一个眨眼,韩英姿与她对了三刀。

    韩英姿头疼欲裂。

    李秀玲自小浸淫武道,手中兵刃从心所欲,如自己躯体一般,招招都含着变幻无穷的活劲;韩英姿的武术根底是墨子会培训游侠的铳斗术,纯是靠心算心量之术来预判敌手的轨迹,计算自己的招式,是一种机关人般刻板精准的外道武理。

    面对李秀玲这样平生未见的强手,只有一眨眼的时间计算,却要每个步骤都不能出错,这对韩英姿的心神负担实在过于沉重。

    从出生起的二十年,韩英姿只接触过道术的皮毛。十三岁前他在母亲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度日,容易地过完了时光;十三岁后他努力学习墨家手艺,求得自食其力,没有半点闲暇。他和这李秀玲之间,有着冷冰冰的修炼时间差距。

    铁面具后的韩英姿咬牙切齿。他不服输,他不是最差的试炼者。

    又是几十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李秀玲脸兴奋得彤红。

    她自小没离开过大梁城,除了她师兄,她从没有见过能抵挡自己十个呼吸的同龄人。从韩英姿一踏入冰窖,她就感知到了对面人身上相似的古钱气息——和她一样,这也是一个要参加道门试炼的人。铁面具后,是一个她的同龄人。

    李秀玲也没见过如此死皮赖脸的纠缠。在她的眼中,韩英姿的匕首毫无灵气,就像背一本死剑谱那样,偏偏在关键上能勉强挡住自己的刀锋。

    她有些舍不得分出胜负,就像猫玩弄老鼠那样存心减弱了攻势,想看看韩英姿自成一格的野路子武术何时才能收场,这是一次值得回味的捕猎。

    韩英姿握疏影匕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服下的黄芽丹的效力在消退,后遗症却显出来了。这是拔苗助长的虎狼药,不成功,便成……呸……晦气。

    韩英姿暗骂,他的气力要衰而竭了,这李秀玲难道是钢铁打造的人吗?

    李秀玲笑起来:“临时抱佛脚的吃药,没用的。从三岁起,我爹爹就用无数修真世家的灵药灌注改易我的筋骨,从七岁起我就参修六派武道收集的道门心法真诀。我的身躯媲美钢铁,道门的寻常道童都比不上我。”

    李秀玲居然从容说起了话,她还有多大的余力?。

    “我认输,凭兵刃打不过你。姑娘前途远大,祝你进入道门吧。”

    韩英姿忽地往后一跳,语气没有丝毫沮丧,反而十分大度。

    李秀玲抹了一把额头微微渗出的汗,向韩英姿唤道,“交出你的古钱就滚吧,我不杀你。其他试炼者都像你这么弱,我倒省心了。”

    势穷的韩英姿倒不慌张,反问,“我听说,每个一人只须一枚古钱就能参加试炼。再多一枚,你也无用。”

    李秀玲眨巴眼睛,道,“也是,我就一人去试炼,再多一枚又有什么用。我家又不是那些货殖家,要囤古钱卖个天价。——喂,你自己不也很清楚嘛,王宫的人夺取那么多的古钱,太不讲道理了,为什么为他们效力呢。你走吧,别让我再见到你。”

    “这话,往后你向王宫的人说起吧。”白璇冰冷的声音从李秀玲身后响起。

    李秀玲皱眉,往后转身,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冰窖的弥漫的白雾有些异样。她现在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迷糊。

    白璇手持着韩英姿被李秀玲踢掉的暗香匕首,原来冰窖的白雾都迷茫着与这匕首类似的梅花香气。

    “卑鄙!”

    李秀玲暴喝,她的刀信手挥出,三两下绕身的涤清白雾。白璇心中吃惊,她是韩英姿布下的伏兵,抓住时机攻其不备。这机会失去,他们要满盘皆输。

    接着,李秀玲的蝉翼薄刀沾上了白璇的铁面具,铁面具豁了开来,显出白璇失色的俏脸。

    忽然李秀玲扶住额头,“这身体还是没有抗住迷药……”

    李秀玲身子晃了几下,歪了过去,不省人事。白璇急捂住自己的口鼻。

    韩英姿戴着铁面具,过滤了匕首散发的迷香,没有半点影响。

    韩英姿忙跑到白璇身边,检查她有无异样。他们同窗七年,情如姐弟。师姐知道韩家欠债,拿自己赏金周济,七年不变,韩英姿终生都要报她的恩情。

    幸好,李秀玲的蝉翼刀只在她鼻子上划出一粒血滴子。韩英姿取出另一枚铁面具给白璇戴上,免得她也昏迷了。

    “先要紧事。”白璇道。

    韩英姿点头,检查了一番李秀玲身体。这丫头像猪一样沉沉睡着,打起了小小的鼾声。她的项上果然挂着古钱,和孟青面交予韩英姿的那枚一般无二。

    韩英姿又见李秀玲的指头上也有一枚纳戒。

    他心中窃喜:李家也有些积累,她纳戒里必有些好东西,连蝉翼薄刀我一并笑纳了。我参加道门试炼,正好以战养战。用不上的东西,去鬼市倒个手,神仙都无法追踪到我了。

    白璇却止住了韩英姿。

    “师姐,为什么?过去我们打扫那些盗贼,都是不留剩饭的。”韩英姿奇怪。

    白璇道,“过去拿的是盗贼的不义之财。今番我们好像是为王宫做贼似的。今天只取古钱,其他不要罢了。”

    韩英姿克制了心中的痒痒,道,“好吧,人是师姐迷倒的,你来拿李秀玲的古钱。”

    这一次,白璇并没有听韩英姿的话去摘李秀玲的古钱,反正色注视韩英姿。

    她小声道:“方才李秀玲的话我也听到了。关良并没有把古钱给你,李秀玲为什么说,你也有一枚古钱?”

    白璇顿了顿,用更细微的声音向韩英姿道,

    “你还没有抛弃十三岁时的修仙梦吗?是什么时候,你得到了一枚去道门试炼的古钱。小姿,我还不知道你的神通那么广大呢?”

    冰窖里一时静住。

    隔着面具,韩英姿向白璇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墨子会奉王宫的命令追回一切古钱,可偏偏执行命令的韩英姿就偷偷怀着一枚古钱。透露出去,墨子会的人不知会怎么看韩英姿呢。

    “师姐你一直相信我。这一次,你也能像过去那样相信我吗?”

    韩英姿问。

    白璇冷冷道,“我太知道你的性情了。你下面哪一个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韩英姿面不改色道,“其一,我纳戒里的古钱是一个客人委托我做的活计的样品。关良提起前,我并不知道古钱和道门试炼的关系;其二,如今我是知道古钱和道门试炼的关系了,但和李秀玲斗过后,我再没有半点参加道门试炼的心思。

    这两句都是真话。十三岁时,在魏国招考道童的道士就说我修仙的资质太差。现在应付一个李秀玲我都要用上诡计才狼狈获胜。我这样低微的本领,去道门试炼,进门的希望实在渺茫。”

    白璇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咽在肚子里,韩英姿看不到白璇铁面具后的变化。最后,白璇叹了一口气,安慰韩英姿道,

    “你的事我不会泄露给别人。但墨子会唯才是举,待人不薄,你应该安心待着。总有一天你会还清韩坊的债,还会成为和韩夫人一样了不起的大匠,为世人做很多好事,也赚很多钱。道门的路很难走,就是韩夫人生前都不愿意你去道门。”

    韩英姿微笑道,“我哪有什么长远的打算,只想做好眼前的事情。”

    他的心里却是另一番迥然不同的心思:

    李秀玲有名将父亲悉心指点,浸润十余年武道,自己还能以诡计胜之。参加道门试炼的人物看起来并不那么可怕呀。为什么自己不能走下去?

    母亲和师姐为的是韩英姿的安稳,可韩英姿骨子里并不是安稳的人。

    他是没有长远打算,只要一个试炼者接一个试炼者的比下去!

    “师姐,你来拿李秀玲的钱。”韩英姿又坚持道。

    他在想:自己持有的是孟青面的古钱,李秀玲却将自己当做了也去道门试炼的考生。如果自己再拿一枚李秀玲的古钱,两枚古钱会谁所适从呢?

    李秀玲也说过,一人一钱足矣。她话里的意思,不止是不能贪心,或许,难道,一个考生只能持有一枚?

    大概重新恢复了信任,白璇这次听了韩英姿的话,她摘下了李秀玲项上的古钱,收进自己的怀里,贴身藏好。

    忽然,白璇轻道,“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如同感应到持钱时的李秀玲那样,韩英姿也感应到了白璇。

    他对白璇道,“师姐,闭上眼睛。离开我十步。”

    白璇如法照做。闭上眼睛,离开了韩英姿十步。

    “为什么闭上了眼睛,离开了十步,我还知道你在那里。”白璇不可置信地问道。

    韩英姿心想:师姐并没有任何参加道门试炼的意愿,但一旦持有了钱,她也被古钱判定为道门试炼的考生,直到她的钱被夺走为止。

    他还发现了一点,每个持古钱的人同中有异,他感应到的李秀玲和感应的白璇并不一样。韩英姿也闭上了眼睛,但他仍然能掌握十步外白璇的位置。

    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呢?人有眼耳鼻舌身意六感,但韩英姿对白璇的感应凭不在六感之中。就好像心中陡然塞了一幅画,画里的白璇直接跳过他的眼睛耳朵出现在自己的心里。

    这有点像是一场梦,梦里的场景不是用肉眼肉耳把握的,而是用人的心眼心耳把握。

    然而这是一种无比真实的梦,白璇不是在梦里,就是在韩英姿的十步之外。

    神识?

    韩英姿想起来一个词。十三岁他考道童的时候听说过,道士们在凡人的六感之外探索出了神秘强大的第七种感觉,称为神识——不必借助肉体凡胎的六感,凭他们的心灵依然能有声色香触味想的六识。

    难道这古钱暂时赋予了韩英姿和白璇神识?即便韩英姿现在这种神识相当的局限和微弱。

    “这是古钱的奇异之处。师姐,你更要小心。无数邪魔会觊觎你。”韩英姿把猜想存在心里,睁开眼睛道。或许,他还可以怂恿师姐一道去道门试炼。

    白璇冷哼道,“今夜行动完毕,我就将这枚古钱上交墨子会,甩掉这个魔障。”

    她也睁开了眼睛,“我们耽搁够久了,快去傅将军别墅,和另一组汇合。”

    韩英姿点首。他们匆匆离了冰窖,用铁钳绞开拦在石堡尖顶前的铁门之锁。韩英姿从背囊取出一只鸟哨,向空鸣叫。

    不一时,一只黑压压的机关大鸟飞临至尖顶,他与白璇二人翻身而上,乘鸟翻过河堤,隐没在黑暗里,往城郊傅将军的别墅飞去了。

    白璇掌机关鸟的舵。韩英姿摘下铁面具,困乏地蜷缩在舱里面。他要歇一会,暝起目来思索应付第二个试炼者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