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旧时年 >第十章:刀下留人
    整个夏府上上下下找遍了,依旧没找到纪先生。

    秋安甚至带着管家将地都翻了一遍,也没看到有关他的半点线索。

    我愁得掉了头发,尚哥在一旁坐着,看我一手捋下来好几根头发,皱起眉来:“你这么在意他干什么?”

    “好歹是救回来的一条命。”我叹口气,“也别管他是哪儿的人了,这大冷天的到处乱跑,他又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把自己小命搭在这……”

    我不说了,揉了揉脸。

    尚哥叹口气,给我推过来一碗酸萝卜面:“先吃早饭吧,吃完再想别的事儿。不吃饱,什么力气也没有。”

    面很小一碗,尚哥大抵也知道我吃不了多少,还给我冲了杯茶,捞了茶叶,又撒了点糖进去,甜甜的。

    我抿了一口,随便扒拉了两筷子饭,精神就垮了下去。尚哥看着我略显担忧,“你今日还能去商行吗?”

    “我不知道。”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年初事多,可我这状态去,总觉是添乱,并不能解决问题。”

    尚哥叹了口气,“若不然,你等找到了纪惟青,再去商行吧。”

    眼下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颇为心烦,瘫在沙发上抱着靠垫,一动不动。秋安已经带人去找了,我从上午等到下午,眼瞅着睡着了,尚哥刚抱着一床毯子过来给我披上,秋安就大喘着气走进来,冲着尚哥一点头:“人找到了。”

    我还在睡梦里,但隐约听见了一点声音。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到他二人说了好久的话,絮絮叨叨的,但我听不真切。等我真的醒过来,就看见尚哥一脸复杂地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地瞧着我。

    我被看毛了,不着痕迹地扯着毯子企图偷偷往后挪挪。

    谁知尚哥一伸手,将将盖着毛毯握住我的脚腕,往前轻轻一拖——“躲什么?你要找的人,找到了。”

    我立时精神了,挣扎着坐直了,十分恳切地握住毛毯,“人在哪儿?”

    尚哥气笑了,松开我的脚腕,挥了挥手,又一手撑着太阳穴,疲惫道:“你倒想着让他去做巡捕,巡捕没做成,倒先坐去了巡捕房了。”

    ……什么东西??

    巡捕房??

    我揉了揉耳朵,眉头皱得都能夹死只苍蝇:“巡捕房???”

    “是啊,巡捕房。”尚哥隔着毯子拍拍我,“人现在在审问室坐着呢,问什么都不说,梗着脖子,非要见你。”

    我双眼放空,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飘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纪先生原来拿着木头刀都能干坏事的吗?!

    这想法一出,我立时蹦下了沙发,脚下生风跑到楼上去一瞧,那把雁翎刀分明好端端地挂在墙上。我呼出一口气,紧跟着上楼的尚哥在门口奇怪地看着我,“你来楼上做什么?”

    我想了想,说:“我怕先生持刀行凶。”

    “嗤,你这叫法也是够可以的。”尚哥倚着门,眼神落在我身上,“一个耍长刀的武夫,大字不识几行,你却偏偏叫他先生。”

    这话委实不是很客气,直戳我心窝子。但我又不敢告诉尚哥我其实是看纪先生那张脸像极了书生,顺口就叫了,就只是觉得好看。被他一问,我慌了一瞬,斟酌语句,慎重开口:“其实,我……”

    尚哥这几句话毫无责备意味,可我偏生听出了难受的感觉。

    结果话只出去了开头,尚哥的视线就与我对上了,掐断了我的话自己接上,语气戏谑:“我教书近十年,却也没听你叫过我一声先生。”

    我沉默。

    尚哥挥了挥手,道:“得了,我又不是什么老虎,瞧你吓得那样子。收拾收拾吧,咱尽早去巡捕房看看,纪惟青那小子又惹了什么事。”

    看样子是没生气,我立马飞过去,扯着尚哥的袖子甩他胳膊,捏着嗓音撒娇道:“好好好,我什么都听先生你的。”

    噫,尚哥一哆嗦,哭笑不得地从我手里抽出了呗蹂躏的袖子,冲着我脑门轻轻一拍:“好好说话,捏着嗓子说话听人一身鸡皮疙瘩。”

    我笑着撒了手,倒了杯水润润嗓子,这才去穿外衣准备出门。

    尚哥同我一道下了楼,二人火急火燎赶去巡捕房。路上是尚哥开车,我一手撑在窗檐上支着下巴,语气焉焉地问:“他被抓去哪个巡捕房了?”

    “中央巡捕房。”尚哥握着方向盘,回头看我一眼,又说:“我记得那儿的路探长是你的朋友,就那位叫路桥生的,你去找他,说不定能早些见到纪惟青。”

    我眨了眨眼,哦了一声,叹了口气:“中央巡捕房啊。”

    路桥生确实是我朋友,我二人从前一道去国外留学,他学的时间不长,就回了国,也不知如何做了中央巡捕房的探长。后来我常各处跑,联系也少了,谁知下次再见面,倒是为了纪先生。

    尚哥点头,又说:“你去看就行了啊,我得去学院了,今天事情耽误太多了。”

    我应着,看着景色在车窗上往后倒过去。

    到了探长办公室,路桥生果真在,一身极好看的衣服,系着深色领带,一副愁眉苦脸的样。

    我敲了敲门,拍了拍衣角,看着路桥生抬头,眼底的疲惫转成了惊讶,“果真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我走进去坐下来,敲了敲桌子,他摇头说:“我倒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碰见你。”

    我撇嘴,“我也没想到。”

    路桥生揉了揉太阳穴,“当初他喊着说要见夏寒烟,谁说都不听,我以为是来讹人的。”

    “发生什么事了?”路桥生的助手递过来一杯热水,我接过,灌了两口,皱起眉来:“怎么就被你带来了巡捕房了?”

    “有人说,昨晚看见纪惟青杀了人。”路桥生丢过来一个档案袋,扬了扬下巴示意我打开看看:“昨晚上十二点左右,中联桥那边有人落水,第二日尸体在下游被发现,已经冻僵硬了。目击证人说,他看见纪惟青站在桥边,那人就在他身旁翻了下去——”

    “确定是纪惟青?”我眉头皱起来,心说这纪先生来了还没几天,怎么就敢自己一个出门了?应该不是他,或许是目击证人看错了?

    路桥生一脸的疲惫,松了松领带,疲惫道:“先去审问室看一眼吧。”

    两个人走得拖拉,路桥生给我讲了一路,说纪先生坐在审问室里,看见什么都是一副新奇模样;又不喝水,不说话,只拿眼睛盯着一个地方,有人稍微体现出一丝不耐烦,纪先生的眼神就会流露出凛冽的杀气来。

    路桥生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十分困惑,“你二人是如何认识的?怎么有人还有那么重的杀意啊。”

    我挠挠头,半真半假地道:“年前大雪封路,他冻晕在我家门口,我救回来的。”

    路桥生哦了一声,蹙眉问:“那尚千俞没有去查他的家世背景吗?他没说他从哪而来的?”

    “都要快冻死了,想来身后也脏不到哪儿去。”我囫囵说着,心下道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那要查宋朝的家谱吗?

    路桥生叹口气,一步一步慢慢走,“总之,你自己得小心。”

    我应着,两人散步般到了审问室,还没进去,我就隔着门上玻璃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纪先生,眼睛垂着,穿着一身青灰色长袍,绣着暗色的长竹,一言不发地看着桌子上的花。

    旁边的巡捕看见我来如同看见了救星,连忙冲着路桥生点了点头,就对着我说:“夏小姐,您可算是来了。人在这儿闷半天了,怎么都不开口,非要您来。”

    我抿唇,路桥生站在门前透过玻璃看纪先生,他看了半晌,问:“需要我进去吗?”

    “不用了,我去就行。”我摇摇头,十分诚恳道:“谢谢你肯让我一人进去。”

    路桥生笑了,偏了偏头:“都是同学,我信你。你去看看吧,尽量快些,上头要我早些解决这桩案子。”

    我正要推门进去,闻言站在门口,奇道:“所以,死的那人是谁?”

    “华界淞沪警察厅户政科科长的儿子。”路桥生苦笑,“死在了租界里。一大早就派人来闹了,要我们给个说法。”

    门把手都拧了一半了,我顿在那儿,半晌也苦笑道:“华界租界关系错综复杂,你这算是蹚了一汪浑水啊。”

    “别说我,你也得牵扯进来。”路桥生苦中作乐,揶揄道:“有人说了,看见这位叫纪惟青的当时就在受害者身边,还伸了手。现场只有他一个目击证人,我们只能暂时相信他的话。”

    “行啊,这新年的后半截子我干脆在你们巡捕房过得了。”我哭笑不得,“那目击证人呢?”

    路桥生指了指门外,“先回去了,有需要随时传唤。”他又冲着屋里扬了扬下巴,“现在需要干的是审问这位先生。”

    他笑了笑,“快进去吧。”

    我诶了声,推门进去。

    纪先生在听到门开声音的瞬间就抬了头,看见来人是我,眼底才稍微有了光。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桌上放着两份档案袋。准确来说应当是三份,死者一份、嫌疑人一份、目击证人一份,可纪先生不肯说自己从哪儿来,上海大概率也没有他的档案,根本无从查起。

    这一来,他身上的嫌疑又多了一层。

    左边的档案袋装着死者的,淞沪警察厅户政科科长的儿子林秋实;右边的档案袋则是目击证人的,是中联桥右手边那条街上一家卖香料的店主,何生香。

    是个女人。

    我蹙起眉,纪先生的手指伸过来,在桌上点了点,声音压得很低,但我分明能看出来,他手上蓄着相当大的力量。

    “你终于来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