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旧时年 >第四章:除夕辞岁
    大抵是我嫌弃的眼神有些许的明显,纪先生抿了抿唇,又补了一句:“野外烤兔子之类的,我还是会一点。”

    那还是不用了。我怕回头年夜饭没做成,我厨房先炸了。

    我歪了歪头,思索一阵,道:“那你愿意来打个下手吗?”

    纪先生很愣,有点不太确定道:“打个下手……是什么意思?”

    “啊,就是帮帮小忙,做做杂活。”我费劲儿解释,其实我明白意思,但讲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纪先生似懂非懂点点头,像是很艰难道:“那……我帮帮你吧。”

    他说得很难过,我听得也很难过,就像是赶鸭子上架,非得让绣花的去挑水种地一样合不来。我艰难想让他放弃,刚开口,就见他捋了捋袖子,皱眉道:“我……穿这身衣服?”

    我一瞧,他穿的还是长褂,改成了藏青色,上边什么也没绣,胸口双排祥云扣,像极了从话本里走出来的学子。

    “也不知我们的衣服你穿不穿的惯。”我想了想,冲他指了指二楼靠外的窗户,“那是一间衣帽间,你去挑一件换上吧,若是不会挑,你叫上尚哥也行。”

    纪先生应下来,我说:“袖口很窄、长裤长靴,你也可以穿皮鞋,记得勒皮带。穿身方便干活的,不然你下来就是纯受罪。”

    我瞧他应着去了,又转身去了厨房。面醒好了,倒是有人先帮我拉了面条出来,又处理了鱼,腌着了,准备好了佐菜,在碟子旁边码得整整齐齐。

    纪先生是在我烧好鱼后才来的,我的菜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尚哥跟在他身后,瞧了我一眼,笑道:“你倒是先把鱼烧好了。”

    “动作麻利些,早吃完了早快乐嘛。”我一摊手,又取下围裙来,看着站门口不敢进的纪先生,招呼道:“戴上围裙进来吧,站在门口也没啥好瞧的。”

    尚哥狐疑地瞧了纪先生一眼,往里走了两步,见他没跟上来,又转过头去看他。

    我瞧着纪先生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白色绣了狐狸的围裙,皱着眉往屋子里看:“这么干净的屋子……”

    他说得很严肃,搞得我也很认真向四处看了看,也不是很干净,就是亮堂些。

    我靠在灶台边看他眉头拧在一起,实在没忍住,笑起来:“你要不要来帮忙啊?”

    纪先生也不敢乱动,飞速走到尚哥身边,冲着灶台直拧眉。我找了块儿毛巾擦手,锅里还煮着面条,我一边瞧着水一边头也不抬问:“你们从前饭是什么解决的啊?”

    尚哥的耳朵也支棱了过来:“其实我挺好奇,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说起来,尚哥比我要更相信纪先生是宋朝的人。他读的历史多些,能记得住大大小小的事件,记忆力奇好,当然因此我们每回吵架,他总能拎出许多陈年旧事来教训我。

    纪先生想了想,道:“其实我们也算不得普通百姓。江湖上有十八窟,十八窟就是十八个门派,分别以十八样兵器为名,也常收留些无家可归之人。我待的地方是第十二窟,以长刀为武器,刀法沉渊,气可沉山海。”

    尚哥抿着唇思索一阵,看向我,耸了耸肩:“正史野史都没见过。”

    我笑出声来,这种事儿正史没见过是必然的,至于野史,能不能信都要另说。纪先生显然也是这样觉得的,他缓慢道:“我们平时并不曝于大众视野,凡有国难而出,记载最多为‘义士’两笔,没有记录……”

    他眼睛低下去,语气也沉了,“也很正常。”

    我瞧着他,分明听得清楚,他最后四个字显然不能以“正常”论述。

    当年的十八窟,若是真的存在,他们以十八般武器镇守国门,流过血、伤过身、丧过命,而如今却消散在烟云里,什么都没留下。

    纪先生心底,应当是很难过的吧。

    他就站在那里,明明是现在的穿着打扮,明明眉眼都是我在这个时代捡回来的样子,明明他身旁还有很多人。

    可我蓦然间觉得,他的灵魂很孤单地站着,分明就在眼前,却看起来那么遥远,颀长挺拔,却无比孤寂,轮廓都模糊在历史岁月的烟云里,满身尘埃和无奈。

    我突然就说不出话来,勉强笑了笑,道:“纪先生若是实在不会帮忙,你与我出来坐着吧,天色快黑了……”

    “我知道,电灯。”纪先生回头冲我一笑,竟然抢答了,“尚哥同我讲了,说你们晚上照明用电灯,通电的。”

    我心底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他蹙了眉,看了看天花板,又偏头去看玻璃灯罩,“罩着灯的也不是琉璃也不是灯纸……那么你们是如何接来天上雷霆与你们照明的呢?”

    我:沉默。

    尚哥:沉默。

    我要如何解释,那不是打的闪电接下来的,那是……

    算了我也说不清楚。

    这个话题我选择直接跳过:“灯罩是玻璃。”

    纪先生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玻璃是何物?”

    “看到窗户没?那上面嵌的也是玻璃。”我耐心解释,“玻璃防水,透光性也更强,如果你非要问这玻璃是怎么来的……”

    尚哥适时接过话茬,“那我们可有的说了。”

    纪先生乖乖闭了嘴,丢下围裙和我离开了厨房。等回到客厅,我去提来烧好水的壶,纪先生坐在沙发上,拧眉看着桌子上丢着的报纸。

    我走过去坐下,他指着报纸问我:“这是什么?”

    “报纸。”我将纸张摊开给他看,“昨日城中发生的大小事件都会被记录在这一整张纸上,正反都有。大事件占大版面,小事件占小版面。方便阅读,也方便大家了解城中都发生了什么事。”

    纪先生看着我,“何为版面?”

    “就是这面上文字图案和各种空白的总和。”我道。

    纪先生将报纸拿起来,从头到尾仔细瞧了瞧,当然我确定他看的不是内容是画面——他伸手去摸,来回摸了个遍,最终不确定问我,“这图案,是画上去的?”

    我摇头:“当然不是,是印刷。”

    他缩手回来,搓了搓手指:“活字印刷?”

    “当然不是。”我指了指楼上,“有印刷机。家里的印刷机被我放在我的办公室,你若是感兴趣,我带你去看看。”

    纪先生又蹙了眉,“办公室?”

    “就是你们的书房。”我笑,倒好水喝了一口,“你们在书房办公,只是我们的书房只是用来存书休闲的地方,好比你们的藏书阁。我们用作办公的房间就叫办公室。”

    他点点头,又低下头来看报纸。

    桌子上的报纸是《罗宾汉》,都是记载些戏曲的,我看完忘了收,倒叫纪先生瞧见了。此刻他正费力认着报纸上的字,认过一遍,见我在旁,艰难道:“我不识字。”

    我这才想起来这档子事,看向纪先生,眼瞅着他白皙的耳尖爬上了一抹浅浅的绯红。

    结果纪先生局促一番,又坦然了,将报纸丢在桌子上,面对着我诚恳道:“我不识字。”

    我扶额,抿唇想了想,也面对着他十分诚恳问:“你想学吗?”

    这话显然问的有些突然,纪先生的面色僵了很短一瞬,面上继续诚恳:“想。”

    我呸!

    你的脸皮子底下明明写满了“我不想”三个大字!

    我看着他,想笑,又想逗他,于是假意正经道:“其实你现在多少还是得认些字,不然,生活也挺艰难的。”

    果然,纪先生面色有些许的惊讶,“当真?”

    我看着他背后探出个头对我表示无话可说的尚哥,很是惋惜道:“当真。”

    于是纪先生焉了,皱皱巴巴说:“成。”

    纪先生学字的计划火速书生,毕竟他这副模样这副身子骨,还是像极了书生的。

    当事人表示,他不想,但由不得他。

    我看他苦着脸站在书柜门前,憋着笑靠着墙,还没挑一本出来,门口就传来敲门声:“小姐。”

    来人是秋安,他从前便无处可去,是母亲收留了他,自此来算,他也算家里的一份子,每年的除夕都与我们一道守岁。

    我愣了愣,“怎么了?”

    他低着头,“小姐,沈姑娘到了。”

    原是沈语苏到了,被尚哥请进了屋,还没坐下,就看见门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袍。她依稀记得尚哥不是很喜欢穿长袍,于是……

    我闭眼,睁开,艰难道:“你下去吧,我就来。”

    秋安应声,临走还不忘阖上门。

    纪先生瞧着我,显然并不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怎么了?”

    我捂着脸,往楼下指了指,咬着后槽牙道:“混世小魔王来了。”

    他偏不信,觉得我在诓他。我只好说:“我带你下去见个人,跟着我就行。不用……”

    后面这个“怕”字我怎么也说不出来,毕竟我想着纪先生的沉渊刀,再想想沈语苏那纤细的小身板,怎么也计算不出他俩干一架,到底是谁更吃亏些。

    于是我最后这个字就在舌尖滚了一圈,变成一团气泄出去了。

    纪先生便真跟着我老老实实下了楼。

    我还没走到底儿呢,沈语苏的声音就先传了上来,委委屈屈的,带着一点点难过:“好阿音,你是不是有男人了,要抛弃我了!”

    那声音激昂婉转,颇有些撕心裂肺的原配唾骂不忠心丈夫的架势。

    我大惊失色要去捂她的嘴,手伸出去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楼梯上,于是很僵硬地转了个身,看向我身后一脸无辜瞅着我的纪先生。

    但我分明从他微微上扬的眼角里看到了一丝丝的……

    僵硬。

    老天!

    我努力微笑,对着他道:“你别听她乱喊。”

    我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沈小王八听见。纪先生掀了掀眼皮表示不能理解,但他也压低声音,“你们姐妹,感情很好。”又问我,“是个姑娘,我不方便见吧?”

    “她知道你在了,躲着反而让她胡思乱想。”我认命地叹气,又说,“现在并非你从前那个时代,女子与男子一样并无不同,所以……”

    我话还没说完,沈语苏已经悄咪咪遛到我身后,我一转脸,就是她如花的面庞,笑眯眯地瞅着我:“我亲爱的阿音?”

    “……”

    我的表情,它……

    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