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归远 >第一卷:凤凰始魂印·始 第一章:荏苒岁月,再起端首
    阴暗潮湿的牢笼中,发霉般的臭味随空飘动,血腥与污秽夹杂在一起,其味闻之欲吐。冰冷的地面上刻印着一道道刮痕,一片片已经发干的血迹镶嵌在上面,坑坑洼洼之处随意丢放着各种行刑用的锁具。

    隋安意识渐渐清醒,酸疼的双眸睁开一条缝隙,漆黑之中隐约站有两人,谈话之声缓缓入耳。

    “这家伙气息尚在,没那么容易死,在他死之前,争取将《百步移行》的下落问出来。‘圣湖之战’就在近日,时间刻不容缓,不能耽搁。今次七宗来贺,天下共瞩,圣湖湖心,三彩灵地,都是必争之地。不光是宗主,就连祖师都亲自出山,届时四方群英荟萃,本宗不能落得下乘,否则不但祖师脸面无光,门内弟子也全都要受到惩罚。”

    “师兄,当初将《百步移行》交给他时,他尚在门内,守勤弟子有报,从未见过他出山,我想东西会不会已经被他记在脑海之中,至于抄本已经烧毁。而且上月中旬,弟子练武场就曾有人见他脚动如影,身动如电,应当就是在修炼《百步移行》。”

    “说得不错,他天生剑体,资质也不差,在内门属于中等精英,十日之内记住《百步移行》不难,只要他能说出《百步移行》口诀步法,届时七宗会晤,你我不至于丢宗门颜面。”

    “圣湖之战,七宗聚首,天下群英皆到,就连南方大陆都有人前来,以师兄之才若能习得《百步移行》,届时便可扬名天下,宗主太上想必也会不吝赏赐。”说话的乃是一名清秀女子,嘴带浅笑,双眉弯弯,但一双美眸却是表面浮笑,借助四周黑暗的隐藏却是一片漠然。

    被唤作师兄的男子身穿蓝袍,容貌颇有几分英气,不说普通,但也说不上俊朗,气质倒有几分突出,并未察觉到清秀女子眼底神色,摇头冷笑:“扬名天下?何其难哉?”

    “圣海群英聚乃是载入青史之战,你我能在那时取得一个中上成绩,不丢宗门颜面,不减执法弟子威风,博得个脸熟,在宗门内提升一两名层次,便已是大幸。其余的,不敢奢求。”

    “师兄说得是,欣儿贪心了。”娄欣欣微微低首,浅笑却是不止,美眸神色不变。

    段风看了一眼娄欣欣,随后又将视线转于地上的隋安,见隋安睁眸,观察四周,便举起手中蜷缩的鞭子抵于隋安颔下,抬起他的头道:“醒了?可有想起什么?”

    隋安双目深邃,打量周围陌生之景,沉敛之光在眼底闪烁,似乎还在想着什么,并未看向段风。

    “钟才,鞭打之苦还未受够?你已是戴罪之身,将死之人,何苦守住那《百步移行》受尽折磨?你若还有半点清醒,就该乖乖将其交出,我保你在行刑三天前不受任何刑罚,死前得个痛快。”段风用蜷缩着的鞭子抬起隋安的下巴,盯着隋安的双眸说道,声音冷淡。

    但隋安仿佛没有听到,他微微眯着双眸,沉敛幽深的眼珠并未有半点濒死之象,仿佛突然换了一个人一般,只是观察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清理脑海之中的模糊。

    段风见隋安不言不语,双眉一拧,眼神变得更冷,却在一瞬之后收回,又是平静冷淡之色。他将手中的鞭子放下,缓缓蹲了下来,与隋安平对,用平和的语气说道:“钟才兄,你蒙受此等冤情,为兄也实为悲痛,但辩证不足,罪证如山,为兄也别无它法,只能将你关进囚笼;先前施展刑罚,也是上方之命,如同仙令,余不得不从。”

    “钟才兄,看在你我同门一场,我愿在此助你一回。只要你说出《百步移行》之法与正风剑的藏身之处,我便可拿去与长老求情,宽恕你一命。钟才,且听愚兄一句好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活着,一切就皆有可能,你还年轻,刚满十八,就算不能修武,还有大好年华可活,体会成人之乐与世俗各物。”

    “段某在此担保,一旦你交出《百步移行》与正风剑,即刻就为你卸去枷锁,送你下山。不仅如此,段某还可单独赠你黄金千两,灵石百块,让你在世俗中做一富家翁,余生锦衣玉食,富贵无忧。”

    段风认真看着隋安,神色不似作假,眼神也没有丝毫闪躲。

    但隋安不为所动,漆黑的双眸越来越深邃,微眯之下的神色没有仇恨与痛苦,却是隐含沧桑,有几分喟叹。

    ‘看来又是夺舍……’

    段风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眼神一冷,站起身来,俯视着隋安。

    “钟才,三日后便是行刑之日,一旦露面谁都保不了你,而今听从段师兄之话,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就是十死无生的下场。不交就是死,交出来还有活头,而且还不会活得太累。我这里再赠你灵石百块,皇令一枚,足让你在世俗中称王称霸。”娄欣欣美眸半眯,一只雪手却是敲击着侧腿,像是在算计着什么。

    空间中久久无有回音,气氛有些诡异与沉默,待隋安脑中浑浊与模糊褪去,直到此刻,隋安才缓缓转头,披头散发下的黑眸幽沉深邃,发出第一句话,声音沙哑难听,像是喉咙被划烂,声带被什么东西损伤,犹如砂纸磨过桌面一样,并未回答,却是问道:“此乃何地?”

    段风与娄欣欣眉峰一动,段风更是冷笑一声,双目微眯,从鼻中发出哼声。

    “钟才,莫要装糊涂,先前就怕伤及你的脑袋,并未对你头颅用刑,千鞭之罚俱在脖颈以下,你若不死,便是无事。”娄欣欣蹙眉说道。

    隋安一言不发,只是问过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话,保持原本盘坐的姿势一动不动,披头散发下看不见眼睛,身上的气息只有沉默,仿佛生气已无,如同死人。

    段风咬了咬牙,缓缓转身,斜视了隋安最后一眼:“钟才,好好想想吧,是想要活着,还是想守着你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下地狱!”

    娄欣欣目光闪烁,看了隋安一眼,跟在段风后方离去。

    轰隆隆~~!

    ‘囚笼塔’的大门随着二人离去而关闭,一丝光亮也照不进来,四周碍于二人而不敢发声的囚徒们纷纷咆哮,鬼哭狼嚎之音重现囚笼,嘶哑难听,可怖诡异,不绝于耳。

    隋安披头散发,不露双目,一切的情绪与表情似乎都内敛于心。

    四周的鬼哭狼嚎,囚徒嘶喊,锁链摩擦,绿火幽幽都仿佛与他无关。

    他一身破烂,身上满是血痕,甚至血液已经变为了黑色,身上的一些血肉也变为了腐肉,散发出令人欲吐的恶心腥臭味。他就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盘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没有一丝动静。

    不知过去了多久,沙哑的声音从他嘴中传出,声音很小很小,小到只有他才能听到:“还是败了……”

    “败……”

    “血丘肉包,荒古无存……”

    战争失败了,他的肉身被打爆,只有受创神魂化作万千逃了出来,而主魂逃到这里,夺舍了一介凡躯,距圣域不知多远,距仙战不知多久?

    诸将可否健在?

    诸军可否尚存?

    子民可否遇难?

    对手可否保存?

    他的身躯、他的其它神魂又散到了何处?

    隋安沧桑的双眸睁开一条缝隙,露出的目光若翻黄的余晖,有些憔悴苍老,不足一息便又缓缓闭上,只有粗重的鼻息发出,似乎陷入了沉睡。

    吱呀——

    突然,囚笼塔第三层的大门又被打开,只不过这次不像之前,只是打开了一条缝隙,刚好容纳一人通过。

    只见一道窈窕丽影从门缝中快步走入,该丽影回头望了望后方,又赶紧将大门关上,向隋安看了一眼,皱了皱柳眉,才缓步走了过来。

    隋安没有一丝动静,披头散发对着前方,看不见面容,也不知有没有睁眼。

    娄欣欣在隋安面前静站了一会,观察了一会隋安,似乎在思量什么,过了一会才缓缓蹲下,轻声叫道:“钟师弟?钟师弟?钟才师弟?”

    隋安没有一丝动静,娄欣欣不由再次皱眉,却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钟师弟,方才段风师兄所言,你可曾细想?”

    她顿了顿,嘴唇嗫嚅,双眸精光暗闪,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钟师弟,段风所言,你万万不可轻信,此人心狠手辣,反复无常,常常失信于人,你若轻信于他,反倒会白白受了这么长时间的苦难。”

    话落,她又沉默一会,继续说道:“钟师弟,你若愿意信我,我可以保你出牢,只要你将《百步移行》与正风剑交于我,即刻我便飞符传信,通知家族族叔,以内门长老的身份护你离开,届时你可在世俗国安家,我会告知地方皇室,赐你城池领地,让你余生封王称侯。”

    娄欣欣认真地看着隋安,目光闪烁着如寒芒般的野心。她的野心,甚至要在段风之上,她十九岁便已是聚气三层的天才,更是门内上等精英,若拥有《百步移行》与正风剑,特别是正风剑,配合他的家族剑法,届时圣湖之战,便可在天下英豪中留名,从此一飞冲天。

    机会只有一次,机会也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为了她的未来,她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隋安沉静无声,凝固成一体的头发披散下来,也看不见面容。

    娄欣欣没有着急,抿了抿嘴,又是轻声劝道:“钟师弟,事到如今,你还要守着那得不到的东西不放吗?你现在性命都无法保全,那东西你就算留着,也只是祸根,你忘了你是怎么才入的这囚笼之塔?宗门威严不可挑衅,三日后就是行刑之日,我冒着大风险,也只能在两日之内将你转移,否则到了第三日,就算是我也回天乏力,届时你定难逃一死!”

    “钟师弟,你乃门中精英,头脑聪慧,莫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只要你相信我,甚至只先交出《百步移行》,我都可以将你转移走。”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现在被宗门赦免,可你丹田已废,根基已毁,身法留着也无法修炼其精髓,顶多只有其形。还有正风剑,此剑也需要灵气催动才可使用,对于没有灵气的人,就只是一块拿不动的废铁,在你手中无法发挥出一丝力量,你要之何用?”

    “钟师弟……”

    娄欣欣苦口婆心,作好作歹,但隋安都是无动于衷,甚至在散发之下的双目都未睁开。

    “钟……”娄欣欣突然住嘴,她见到隋安没有一丝动静,将她半天所言当做废话,气从心来,却强自忍下,轻微咬了咬银牙,看向隋安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钟才,真的要鱼死网破,带着身法利剑共赴黄泉不成?”娄欣欣站起身来,俯视着隋安,美眸中的冷芒借着四周的黑暗,犹如寒光一般在闪烁。

    隋安还是一言不发,没有一丝动静,他的沉默,让娄欣欣心中的怒意难以容忍。

    噼啪!

    一道闪着绿芒的鞭影划破黑暗,带着呼啸而凌厉的风声抽打在隋安身上,隋安的身上立即就又添了一道伤口,只是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导致那一块变得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具体被打了几鞭。那抽打隋安的鞭子甩出,甚至还沾染着他身上的肉沫。

    “不识好歹!”

    娄欣欣握紧绿鞭,冷眼瞥着隋安,方才还温和的俏脸,此时已一片冰霜。

    啪!啪!啪!啪!

    绿色鞭影闪烁,像是一道道绿光在黑暗中交织,偶尔还有一道血色闪过黑暗,凌厉的绿鞭抽打声与呼啸风声同时响动,每一击都犹如闪电霹雳,打响在人的心中。

    那嘶喊哭嚎的囚徒也老实下来,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一连打了数十鞭,娄欣欣像是解气了一般,方才停下,冷声道:“别给脸不要脸,能让你活着离开已经是最大限度,否则我根本不会与你浪费口舌,在牢中我就可将你打杀。给你两天时间好好考虑,两天后答复若是不满意……”

    娄欣欣甩了甩绿鞭,转身离去:“你就不用等到行刑之日了。”

    娄欣欣俏脸含霜,皱着柳眉。正风剑与《百步移行》她非得到不可,事关她未来,哪怕是与段风争夺,她也必须得到。钟才从未出过宗门,能藏的地方不多,虽然一直都无法找到,但肯定就在她忽略的某个地方,只要还在宗内,就有机会拿到。

    只是圣海之战开启在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最好还是钟才能够告诉她……

    想到这,娄欣欣忽然一怔,站在了原地,猛然回头。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今日的钟才很不对劲,他的气质与一些地方都变得与以往不同。

    就好比方才挨鞭,她手中的鞭子之所以是绿色的,是因为鞭身有毒,是一种不致命的毒药,但一旦碰上,却犹如万虫噬咬一般疼痛,就算是意志力再坚强的人都会忍不住,一些凝灵境的强者碰上都会惨叫。在以往,钟才挨上一鞭,都是叫如神号鬼哭,而这么多鞭下去,钟才应该已经吼的喉咙嘶哑,想叫叫不出声来,为何没有一丝反应?

    娄欣欣向回走了两步,想要看清隋安是怎么回事,娇躯却陡然一颤。

    她发现隋安披头散发下的眼睛已经睁开,就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古怪,非常平静,非常漆黑,没有一丝情绪,黑暗似乎连眼白都吞噬了进去。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动静,从进来之时,不!从先前段风在之时,他就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他还是那样沉默,双眼却在散发下睁开,直直地、静静地看着她。

    娄欣欣眉峰猛然跳动了一下,古怪地看着隋安,心底却生出了几丝紧张之意,有些不敢与隋安对视。

    她停顿了一会,缓缓转身离开,可是刚走了几步,她又转回头。

    隋安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眼神似乎跟他的气息、神情一样,没有一点情绪。他的双眸都在看着娄欣欣,那双眼睛似乎就只是看着,单纯地看着,静静地看着,甚至可以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他连想什么东西都没有想,就只是在看。

    娄欣欣握紧了手中的绿鞭,柳眉皱得越来越紧,与隋安对视,发现他的眼睛纯黑之中没有他的倒影,他的眼睛似乎已经与他身边的黑暗融为了一体,是整个黑暗在看着她。

    他的眼珠子不会动,连转动一下,眨一下都没有,就只是看着,就犹如死人一般停滞不动。

    他好像没有了呼吸,身上的血液也停止了流动,寂静的可怕。

    娄欣欣嘴唇抖了抖,她发现四周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她自己的呼吸声,火把的燃烧声,还有四周囚徒以及其它的声音也全都消失了,就只有她在与黑暗对视。

    她身体颤了颤,嘴唇张开,似乎有了几分慌意,却强自压着,转身要离去。可首先转动的不是脑袋,不是头颅,而是身体,她的头颅还在原位,眼睛也还在与黑暗对视,等到身体扭转到极限,脑袋才不得不转动,眼睛也随之离开。

    她吞了吞口水,却没有听到自己吞口水的声音,四周静悄悄,没有一丝动静,背后有些寒。

    她握着绿鞭的手越发紧,走了几步,她又颤颤地回头,发现隋安还是在黑暗中盯着她,似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一言不发,沉默着,静静地盯着她。

    她骤然感觉到一股阴冷,森森寒意从各处向她涌来,爬上她的身体。隋安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让她产生一种奇异的错觉,仿佛脱光了衣服站在对方面前一般,没有一丝秘密可言,又觉得十分恐怖。

    她艰涩地再咽了咽口水,有些僵硬地转身,眼睛却还盯着隋安,脖子在最后一刻才扭动。

    她的身体开始发颤,额头不知何时分泌出了许多细汗,她想加快前进的脚步,不知为何,却又不敢快步行走,只是僵硬地保持原速,直到她打开门,离开囚笼塔的时候,她依然能够感受到后方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走出了门,没敢再回头,快步离开了……

    大门关闭,唯一的一丝光亮也陷入了沉寂。

    隋安收回视线,抬头看向上方,使用仅剩不多的魂力探索神魂。他的双眸突然闪烁暗金色的光芒,犹如两轮黑洞旋涡在疯狂旋转,古老深邃的浩瀚意志在眼中显现,眼前的一切若重重山峰被穿透,视线蓦然望向了亿万里之外。

    在浩瀚星空之中,一道魂影若流星飞驰,穿越星域,跨过星系,洞穿星流,飞往前方。

    隋安的双眸若万古神灯闪亮,将整个囚笼照得通明,两束神光在宇宙星空中扫动,但只是短短几瞬便消逝。

    神灯熄灭,昏暗重回,一声沙哑融入黑暗,像是史诗中的神灵大门发出沉重的关闭声。

    “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