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热搜榜”，当这么一个议案出现在众人眼前，像林允儿一样的外行人多半都会先愣住，然后纷纷感到不解。
因为在大多数人的认知当中，热搜榜的存在之于一家门户网站而言，应该是不可或缺的一种功能才对。
“又是这件事吗？”
林允儿听见了曺胜男的自语，满心疑惑的她忍不住小声询问：“什么叫‘又是’？难道以前也提过这事？”
“不是以前提过，而是这件事实际上一直都在商议当中。”曺胜男解释了两句，“听说年初商量主页改版的时候就有提及了，今天算是我进入公司以来第二次听理查德提到这事。”
不等林允儿表示惊讶，Unicon搜索部在场的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意见都是坚决反对！”
看发言人面红耳赤的表情和那副架势，林允儿乍以为对方是要拍桌子打架呢。
“每次都是你们叫得最大声，里昂他们广告部的人都还没说什么呢。”位列排前几张椅子的韩正午转动手中的笔，不咸不淡地呛了一句。
搜索部那人神色一滞，紧接着，所有人却见韩正午自己也转头看向了理查德。
她皱着眉头说：“我的意见很早就说过了，现在确实太着急了，我们还没有很好的替代方案。”
“我也很早就说过了。我们要抢时间，现在的时机最合适。未来五年，最多六七年，我们的对手都会走上这条道路。”理查德淡淡地说。
“理查德，你的预测并没有十分可靠的依据！”即便是面对上级，韩正午的工作态度也是一如既往的强硬。
总感觉会议室内的气氛在慢慢变得凝重，林允儿悄悄环视了一圈四周。
今天这场会议，广告部自然也有参与，只是林允儿很快就发觉，自家男友仿佛完全没听到韩正午两人的争执声，低着头待在座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周围其他人的反应也差不多。哪怕是最早表明反对态度的搜索部这会儿也奇怪地选择了闭上嘴。
场面十分怪异。
混在人们中间的林允儿不由微微蹙眉，暗自思索起来。
同时她也没忘记关注理查德和韩正午那边的动静，会议桌上首的两道声音仍然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着辩论……
“那指标呢？网站的指标你要怎么办？”
“我之前说了，取消热搜之后指标下降的问题不会永远存在。艾琳，有的时候，我们应该单纯一点思考问题。”
“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理查德。现在在场的人恐怕都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事情的结果未必会像你预想的那样。我们都不想成为所谓的操纵者，但事实就是，谁都知道我们拥有操纵的权利！”
理查德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那沉闷的声响似乎也惊醒了在座保持默然的每个人。
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韩正午的面容说：“所以，这就是Unicon存在的意义之一。”
韩正午好像愣了一下。
“我们要做行业的先驱者。终将被时代抛弃的东西，Unicon就应该最先将其抛弃！”
往常林允儿对于理查德这位社长的印象并不深，记忆之中留下最多的画面大概就是几次碰巧在上班时间遇见，她和别的同事一齐目送着这个头发灰白、模样有点不修边幅的大叔摆手打着招呼进了电梯的背影。
然而此刻，林允儿从这名中年人身上意外地看到了稳重而威严的另一面。
“你们的意见很明确，我的意见也很明确。会议开始之前我再对各位说一句，门户网站，不该成为给大众设定议题的存在！”
话音落下，伴随“嘀”地一声，会议室墙上的那面投影屏幕就在理查德操作之下，终于切换到了下一幅页面。
……
由于进入公司的时日实在不长，整场会议尽管议论不休，许多人的发言也侧面为林允儿提供了讲解和说明，但她直到散会为止，脑子里面的头绪依然是乱糟糟的。
脉络多少是摸到了一些，自身也有了一点猜想，可是终究是没得到正式的确认和解答。
好在，离开了会议室，曺胜男马上看出林允儿内心藏着的疑问，她又瞟了一眼边上跟随的摄像机，索性带着林允儿去旁边坐下，两个人偷闲聊了会儿天。
“允儿你觉得五年之后的网络用户会需要一个什么样的门户网站？”
从走廊的自动售卖机里买了两瓶饮料，曺胜男拆开一瓶罐装咖啡喝着，嘴中忽然问了林允儿这样一个问题。
“新时代的用户们，其实并不需要热搜。”她貌似没打算等林允儿说出回答，直接给出了答案。
见林允儿似是还有几分迷惑，她笑了笑，继续说：“其实很多人完全不想知道别人在搜索什么，热搜对于人们的意义，更近于一种看上去很便捷的资讯来源。人们不是需要热搜，人们更不是需要知道别人都在关心什么，他们只是简单地想要知道，当下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而已。”
蓦然间，像是曺胜男的话给一语点醒，林允儿稍微睁大了眼睛，恍然又惊讶似的看着她。
“一下子有点难以接受对吧？但对于我们业内的人来说，大家其实都明白，人们需要热搜只是个假象，事实是，需要热搜的只是门户网站本身。”
曺胜男意味深长地说着。
“广告占比过大、造成的流量被恶意滥用……近年以来，有关热搜的负面争议越来越多。”
“它太容易被利用了，而且使它沦为宣传渠道和舆论阴谋的人不止是外面的人，有时候还包括网站本身。”
“本来，启用热搜榜的初衷是希望反馈人们时下最关注的话题，是希望制造人们需要快点看到的东西，结果现在却变成了制造需要被人们看到的东西。”
“所以可能也是因为这样，越来越多的用户正在摆脱热搜，开始主动去搜索自己需要的资讯。”
“听起来很讽刺对吧？”
曺胜男的脸上露出了那种浅浅的无奈笑容。
“门户网站的未来发展趋势之一就是取消掉热搜，所有人都知道这点，但是，所有人也很难去做到。”
“理查德很希望在Unicon没有真正出现在大众视野之前完成网站的改版，公司内部却有不少声音在反对他。”
“像搜索部的人，还有深时欧巴他们不是不明白道理，不是不知道这是公司往后的必经之路，否则将来至少在国际上，Unicon作为一家门户网站绝对是毫无竞争力可言的。”
“但大家都被摆在眼前的利益捆绑住了。”
“热搜发展至今几乎成为了网站高指标的代名词，取消热搜就等同于丢掉大部分的销售业绩，甚至是把利益拱手让给别的同行。”
这时候，林允儿猛然间明白了什么，略微张嘴。
曺胜男又和她对视一眼，笑着说：“对，深时欧巴他们也想赞成理查德的提案，但站在部门立场和目前的行业形势来看，反对才是他们最该做的事。”
“所以……他们只好什么都不说，韩部长前面其实是代表了公司里的其他人发声？”林允儿轻声接过了话头。
曺胜男又点了点头，“毕竟新闻部算是公司里面和这件事利益牵扯最少的部门，由韩本部长出面，算是个折中的办法……另外你可能还不知道，在目前取消热搜之后的处理方案里面，由韩本部长提出的那个替代方案算是可行性最高的。”
“那是什么？”林允儿颇为好奇地问。
曺胜男看她感兴趣，也简短地介绍了几句：“大家都知道热搜应该取消，但也认为理查德的做法过于激进，所以之前就提出了很多的替代方案，希望在网站真正取消热搜榜之前至少有个过渡期。其中，韩本部长提出了用‘滚动词条’的方式来代替现行的热搜榜单机制。”
“滚动词条？”
“嗯，将完整显示前十排名的榜单缩小成只显示一条，然后按照排名顺序，每隔两秒滚动显示。”
林允儿眨眨眼，面上又隐隐有了讶色。
曺胜男知道她的心思，说：“如果使用这个方案，结果当然有好处也有坏处。减少热搜榜的占用版面，可以给广告位留出空间，一定程度地解决了指标下降的问题，同时也给用户们打了预防针，为将来彻底取消热搜做准备，但是没人知道用户究竟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改变、改动榜单后造成的资讯接收的效率问题也有利有弊。我们都不想冒险，这种心态正如谁都不想做人群里第一个‘异类’一样。但是，说实话，作为一个非专业出身的人士，韩本部长提出的方案真的算是很了不起了……你估计在公司里偶尔也听到过传闻，很多我们公司的女职员完全把她当成崇拜对象了。”
林允儿听完就露出了微笑。
她低下头盯着手中的饮料，整个人却莫名有点出神。